归途 4、无名小卒

4、无名小卒

自己是孤寂入骨的人，霁倪躲在一处山洞中，瑟瑟发抖，空有冲天志，自己却即将冻死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久伴依偎在他身边，身上微弱的热量，让霁倪感到了温暖，久违的温暖。

霁倪手脚僵硬，目光呆滞，头发、眉毛上布满了霜，他微弱地呼出口气，霎那间，虚空中仿佛浮现出母亲的音容笑貌，那和蔼的笑容，让他心中百般委屈，如洪水猛兽般涌出，他欲哭无泪，喉咙里轻轻发出咳、咳声，他心中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目光空洞地看向虚空，手中用尽全力抱紧久伴，没想到在生命的尽头，还有他陪伴，想到久伴，他嘴角不禁挂起微笑。

恍惚间，霁倪看到个巨大身影，遮住了洞口微弱的光线，他努力睁开眼，却看见一只身材巨大的狼，站在自己面前，正用鼻子轻轻嗅着他。

那雪白的鬃毛蓬松而开散，粗壮的四肢牢牢摄地，发达的肌肉若隐若现地于白色的皮毛之下，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澈的眼珠如琉璃透亮，一双晶亮眼睛暗含森然杀意，睨视四野，令人不敢直面。而最让霁倪惊异的是，眼前巨狼的躯干正中，从前襟到后臀，另罩着层金色软甲，那耀眼的金丝软甲与雪白的毛色形成鲜明对比，那非凡的气魄足以震慑所有众生。

霁倪轻叹，看来自己要成为狼腹中餐了，既然生而卑微，也就死而无憾。

敛阳蜷缩在府宅一隅，微弱的星光洒在他身上，神谶依偎在他身边，笙歌舞乐从身后敞开的窗户向外流泻，游鱼出听的美妙音乐，正是听在他的耳中却是靡靡之音，刺耳伤心。他抬手用手背抹去泪水，泣数行下，他心底也十分气恼自己如何把持不住，擦干泪水后，敛阳站起身，准备转身离开。

“公子。”忽然有人叫住他，敛阳长舒口气，转头看去。

竖貂正坐在厅堂前门的台阶上，睥睨世间万物的样子，这弃国者朝他笑笑：“你身旁那家伙可是只冰原虎崽？”

“你可以这样认为。”两样不想透露梼杌的身份，便敷衍着说道：“叫神谶，上天赐予我的礼物。”他抬头望着亡国太子，先前的不满被好奇取代。“你怎么在那里？为什么在里面参加晚宴呢？”

“里面太过喧嚣，而我有喝了太多的酒，玉薤太烈了，像极了野马，难以驯服。”弃国者告诉他，“早在我记事的时候，我便学到了一个教训：在你不熟悉的人身上呕吐是件大不敬的事。我可以靠近瞧瞧你那只虎崽吗？”

短短两句话间，让敛阳觉得眼前的弃国者，没有传闻那么不堪，他略一迟疑，然后缓缓点头：“你能自己下来么？要不要我搀扶？”

“去，瞧不起我啊？”弃国者说。他双腿发力，猛的蹦起，整个人翻腾进半空中，稳稳地落在敛阳身前。敛阳惊讶得喘不过气，瞠目结舌地看着弃国者双腿落地后，又是一个空翻，来到自己身后，落地无声，根本不似喝醉了酒的人，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像杂耍一般。

敛阳转过身，脸上露出崇拜，而神谶警惕地看着弃国者竖貂，伏地身体，轻轻地向后退了几步，眼神冰冷。

弃国者拍拍身上的灰尘，歉意地笑道：“我唐突了，是不是吓到你的虎崽了，见谅，见谅。”

“他才不会被吓着。”敛阳深知神谶的脾气，面对凶狠的武獒他未曾有半点退却，他边说边俯身摸了摸神谶，呢喃道：“神谶，他不是坏人，乖。”

梼杌缓缓站直了身子，向敛阳溜达过来，亲热地用鼻子摩擦他的脸颊，却但即便敛阳向他介绍了眼前的弃国者，他始终对竖貂保持高度警戒，眼睛警惕的看着他。

竖貂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神谶，眼中有种疑惑，他蹲下身，想要伸手想摸他的时候，神谶立刻抽身后退，露出利齿，发出无声的咆哮。“对陌生人很排斥？”竖貂奇怪地说。

“神谶，坐下。”敛阳挥手示意，口中命令道：“就是这样，坐着别乱动。”神谶虽不情愿，却也坐直了身躯，竖貂看着眼前的神谶，他体格像老虎，黄色的毛，夹杂着不规则黑色斑纹，脸有点像人，腿有点像老虎，嘴巴长有像野猪一样的獠牙，尾巴细长，竖貂眯着眼，陷入沉思。

敛阳见竖貂默默地盯着神谶看，以为他被吓到了，便他抬头望向竖貂，轻笑着说道：“你现在可以伸手摸他了。他很听我的话，我不让他动，他就不会乱动的。”

“原来如此。”弃国者搔搔神谶两耳间黄色稚嫩的绒毛，“乖乖虎。”

“若我不在这里，他可能早就把你的喉咙撕开了。”敛阳得意地说道。其实他这话当下有些言过其实，不过看神谶的长势，将来长成他母亲的体型，想必这话也为时不远。

“要是这样，那还恳请大公子不要走开的好。”弃国者答道。他歪了歪脑袋，干净的脸上露出笑容，如鹰隼般明亮眼睛仔细打量敛阳，自我介绍道：“我是王后身边内侍竖貂。”

“我知道。”敛阳边说边起身。他站着比竖貂矮了一头，看着眼前身材匀称，眼神犀利地弃国者，再联想起腐人，不禁让他觉得很怪异，。

“你是强鉏将军的庶子，对吧？”

敛阳被他单刀直入的话，深深刺痛了，身体仿佛被一股寒意刺进全身，他抿紧嘴唇，没有答话。

“恕我冒犯！”竖貂忙歉意地说道，“抱歉，我呢，也就是你们眼中的弃国者，向来不太懂得察言观色。反正亡国之人历来都毫无尊严，行尸走肉罢了，即便我口无遮拦，也不会招来杀身之祸，毕竟王朝还需要我活着，去侮辱灭亡的国家。”他嘿嘿笑着，“不过你确实是个庶子。”

“你说的没错。”听闻竖貂自曝家丑，敛阳终于还是承认了，他不认为自己地位比亡国太子高，相反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嗯，”竖貂端详着他的脸，“看得出来。跟你三个兄弟相比，你确实不太一样，有种桀骜不驯的样子，就像你的神谶一样。”

“同父异母的兄弟。”敛阳纠正，心里暗暗为其国者的说法感到高兴，他就要与众不同，既然身份已然不同，又何必追求志趣相投呢。

“可怜的庶子，让我给你亲身体验后的建议罢。”弃国者微笑着说道，“永远不要迷失自己，你不会成为别人，你就是你自己，你要化阻力为助力，要用智慧来武装自己，要站在高处，这样就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敛阳跷起嘴角笑了笑，他不屑于听别人说教，虽然是庶子，家里的书却是随便翻阅的，恐怕世间的道理，他都通读了，那又怎样，他还不是个任人鄙视的庶子，想到此处，他讥讽道：“子非鱼，你怎会知道身为庶子是怎样的感受？”

“亡了国的腐人，在别人的眼里远不如庶子。”

“至少你可是你母亲的亲生儿子，地地道道的贵族人，即便亡国了，也是贵族的血统，不想我，血统不纯正。”

“是么？”弃国者苦笑，“等你有了亡国体验再说吧，血统？再高贵的血统，也已经沦为阶下囚了，还成了废人。”

“我有时候倒是希望亡国，至少那样大家就都一样了。”敛阳颓丧道。

“血统是拼来的，不是继承的。”他朝敛阳露出一抹哀伤的笑容，“小子，请记住，虽然全天下的庶子都可能被视为可有可无的废物，只要你心中不这么想，你就不是废物，无名小卒最可贵，因为地位低微，才有可能从一文不值，做到尊贵，到那时才知道自己是谁。”说完，他转过身，背影萧索地返回宴会大厅，嘴里还哼起歌姬口中的艳词。当他打开门的一刹那，室内的灯光将他的背影清楚地洒在庭院中。刹那间，弃国者竖貂的身影宛如君王般昂首挺立、高大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