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1、临危入城

1、临危入城

丰收时节，风调雨顺的浔水河谷正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连日大雨，原本温顺的莽河突然发起狂来，波涛汹涌，怒浪滔天，东莱王朝内的浔河是莽河的分支，在莽河的桀骜不驯下，也变得狂躁难安起来，多处决堤，淹毁良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瘟疫盛行。

一队人马犹如由金、银和钢铁交融而成的威猛长龙，正在高远的蓝天悠悠飘来，飘过了南山群峰，飘进了浔水谷地，飘过了寻阳城高高的箭楼，带着嗡嗡哨音浩浩荡荡地飞出松林，飞下北阪，直入北门箭楼，浩浩荡荡，飞进了气势巍峨的东莱北部行宫盛阳宫。

远离政治中心的缘故，比起都城建安，寻阳城少了些威严，多了些慈霭。

他们为数一共三百，由虎贲军、西府内卫所组成，微风拂过十数面金色旗帜，旗帜有气无力地摆动着，上面绣了力量与权力象征的虎纹，与前面迎来的队伍合成一处，向盛阳宫内走去。

『西府内卫：东莱成王的贴身侍卫，由孤儿组成，从小接受残酷训练，发誓效忠成王，没有官职，也不受约束，只听命于成王。』

东莱王朝的国君成王身穿金甲，策马走在队伍前列，东莱王朝自先圣战开疆以来，不断扩张，地阔千里，民众近千万。

浔河水网纵横如织，湖泊星罗棋布，山峦叠着，有着“武封千层雪，东莱万重山”之称。虽有连绵高山密林，然平原地带却是土地肥沃易于耕作。山重水复，疆域纵深，即便当年战力强悍的武封，也不敢冒然南侵。

王朝传至成王，开疆拓土之志消磨殆尽，胸中没有高远器局，更不思变法图强，固守陋习，极少汲取他国文明的精华，固步自封，有衰落之势。

浩浩荡荡的队伍中，太子鲜虞有些疲惫，却不敢怠慢，策马紧跟在成王身后，身材魁梧的虎贲军首领宫遗，“半脸人”渠弥端坐马上，右脸削去了一半，伤口已然干瘪，肌肉抽缩，右眼只剩下又黑又深的洞，让人望而却步，见而畏惧，而他们身后跟着个“十全美男”，只见他吊梢眉、三角眼、鼻子和嘴凑得很近，下巴铲子似的向前翘起，鸡胸、缩脖，聪明疙瘩滴泪痣，平日里走路还略微发瘸，人间败相之集大成者，只一双眸子精光四射，灼灼生光，透着浑身筋节强悍，此相貌非常之人，是东莱王室中权贵，当朝国舅，王妃的亲弟弟“小恶来”寤生，出生之时，脚先头后，故此取名寤生。

然而走在队伍前列的魁梧甲士，由两名虎贲铁卫随侍左右的人，在成王眼里竟像个陌生人……

宫门大开，走在最前面的魁梧甲士翻身跳下战马，发出熟悉的洪钟声音，然后猛然转身，猝不及防的来到成王马前，一把抱住刚刚跳下马的成王，力道之大，差点把他全身骨头拆散，就在虎贲与西府内卫大惊失色，渠弥与宫遗抽出长刀，准备救驾之际，成王方才认出来者是谁，兴奋地说道：“隐煅！啊，好久不见，你看你热得像猴屁股似的脸。”成王用力抓住隐煅的双肩，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朗声笑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健硕。”

看着成王而立之年，却有几缕白发，隐煅不禁黯然，却不能对他说同样的实话。遥想十年前，武封王朝挟着灭古月氏王国之威挥兵南下，剑锋直指东莱，当他们并肩为王朝而奋战时，隐煅还是个面容修整干净，眼神清澈，让怀春少女梦寐以求的翩翩男子。他身高九尺，如巍然巨塔，在众人之中鹤立鸡群。

成王眯眼想着隐煅当年的情形，他身披战甲，头戴兜鍪，宛若谪仙下凡。最让成王印象深刻的，是隐煅力大无穷，所用兵刃苍龙偃月刀，成王只能勉强举起，而他却运使自如，威震八方。在与武封王朝争锋的岁月里，成王习惯了三件事情：盔甲、鲜血的气味、隐煅的如影随形。

如今女人的体香替代了献血味道，每天待在百花丛中，成王总有种怅然若失之感，想念他的“如影随形”了。

隐煅上次见到成王，还是十年前抵御武封的卫国之战，当时两人并肩作战，虎纹旗帜迎风招展，虽然有顺天王朝做盟友，怎奈顺天只想渔翁之利，不考虑唇亡齿寒，在武封大军压境之时，竟坐山观斗。

当时的东莱王朝，朝野震动，一日三惊，成王为稳定局面，御驾亲征，众将领胆寒，和谈之论甚嚣尘上，唯有当时虎贲军的将领隐煅誓死追随成王，两人年纪相仿，志趣相投，隐煅痛斥投降派的谬论，支持成王御驾亲征，与武封一决死战。

同时，他又提醒成王，认清形势，不要轻信顺天王朝，放弃幻想，不要妄想顺天会雪中送炭，抵抗武封，全靠自己。

就在武封大军即将攻破浔阳城，成王与隐煅准备最后之战时，武封国发生琅溪之战，继而又发生永嘉之乱，兵无战心，狼狈退去，成王与隐煅方才喘息了口气。

胜利之夜，两人并肩站在浔阳城内的行宫内，成王与隐煅痛饮过后，成王下诏，封隐煅为镇北王，封地浔阳城，世袭罔替，这是东莱王朝成立千年来，唯一的异性封王，也被称作“一字并肩王”，成王将亲妹妹嫁给了隐煅，以示殊荣。

一别十年，成王经此一役，心中自满，耽于享乐，现在已然胖了许多，好似灌好的肥肠，浑身的肉，走起路来腆圆圆的肚子，走起路来活像只鸭子，凹陷的黑眼圈不禁让隐煅猜想他是否酒色过度。

寒暄过后，隐煅深知，成王毕竟是国君，两人关系只能是君臣，也许在艰难的日子里，两人有过短暂的朋友之谊，世态十年看烂熟，隐煅是人情练达之人，他知道：与平常人交，共享乐易，共患难难。与君王交，共患难易，共享乐难，所以他单膝跪倒说道：“君上，浔阳城镇北王隐煅前来接驾！”

此时成王身后的虎贲军与西府内卫纷纷下马，宫内司职的马夫过来照料马匹。成王的王妃在虎贲军的保护下，缓缓走下四面垂帘的宽大马车，马车以油亮的橡木和镶滚金边的金属搭建而成，由八十匹骏马共同拖拉，尽显奢华。

隐煅在青砖漫铺地地上跪下，向往后施礼，成王则激动地与自己妹妹梦汐热情闲谈，仿佛两人失散已久一般。

正式的见面礼仪刚结束，成王便急不可耐地说道：“隐煅，我们去英雄冢，我要当面宣读祭奠悼词。”

隐煅感激地看了眼成王，他就爱成王这点，卫国之战都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对阵亡将士念念不忘。

于是隐煅叫人准备祭奠用具和提灯，一切都尽在不言之中。王后有些不满，开口反对，她说大家连日赶路，早已乏累，应该先稍事休息，要看那些死人也用不着这么急。

王后的话说到这里，只见成王冷冷地盯着她，她身旁的虎贲军帅宫遗便静静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她也就没再说下去。

隐煅和几乎“改头换面”了的成王一同往地下墓穴走去。通往墓窖的螺旋楼梯非常狭窄，所以隐煅亲自提着灯走在前面。“我以为我永远也不会来浔阳城了，”成王边下楼边抱怨，过度的肥胖，让他走起路来十分吃力，“人最怕懒惰成性，整日待在宫中，琐事缠身，很容易就忘记浔阳城，但我却时常想起你，尤其是那些峥嵘岁月。”

“君上，旅途可惬意？”

成王哼了一声，说道：“一路上到处都是沼泽、树林和无穷尽的山峦，过出了建安城后，连间像样的房舍都找不着，如此广袤无边的冷野荒芜，寡人的子民都去哪里了？”

“君上威服四海，他们惧怕天威，都躲起来了吧。”隐煅打趣道，他感觉得到一股寒意自地窖席卷而上，有如幽深地底的冰冷气息，并非天寒地冻的冷，而是毛骨悚然的脊梁骨发冷。“毕竟在我这穷乡僻壤，君上可不是天天都见得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