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4）背塔过渊

（4）背塔过渊

顺天王朝，镐京启泽湖。

微风扫去了夜晚最后一片云，一贫如洗的天空只剩一弯明月，寥寥数颗星，发出黯淡的光，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一灰衣僧人月下独自赶路。

僧人的脸，一半悲伤、一半欢喜，缓步而行，每步都艰难迈出，却身形极快，寻常人无法辨清他的身影，只有灰影一闪而逝，僧人悲喜交加，身负九层宝塔，宝塔名为：寻空，塔高三十余丈，为寻空寺最高建筑，也是镐京寺院中最高建筑，被称为迦蓝之最。

一名白衣书生在寻空宝塔九层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风景，啾然而叹，只见他眸子炯然，哆（chī）如饿虎，长衫束带，风流酝籍，身不满七尺，眼望万方，颇有仙风道骨之态，神情间更显器宇不凡，他仰望月光，想着此番踏海而去，躲避“镐京法难”，心中久久不平，低声吟道：

宝塔凌苍苍，登攀览四荒。

顶高元气合，标出海云长。

万象分空界，三天接画梁。

水摇金刹影，日动火珠光。

鸟拂琼檐度，霞连绣栱张。

目随征路断，心逐去帆扬。

露洗梧楸白，霜催橘柚黄。

玉豪如可见，于此昭迷方。

南康岛，终风部落。

灵雨轻微晗首，向两名婢女优雅一笑，一瞬间眼波流转，让一老一少婢女更是惊为天人，微风拂动她墨般黑的秀发，几缕发丝散在她的额头，原本清雅脱俗，猝然间变得妖娆。

老妪缓过神，为灵雨穿上临烟为她专门缝制淡黄色丝袍，金丝缝制凤求凰图案，贵气无比，衬出她的羊脂玉般的肌肤，可谓落花无言，人淡如菊。少女又为她戴上珍贵的珠宝，痴痴的盯着她，眼中满是欣赏和羡慕。

“你哪里是公主，简直是天仙。”装扮完毕之后，女孩惊叹道。

灵雨转身看看自己在镶银穿衣镜里的模样，镜子是无事献殷勤的召虎送的。公主应该什么样子？天仙又应该什么样子？最终她还是喜欢自己的样子，灵雨暗忖，洗尽铅华，身无寸金。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灵雨摇头苦笑，身上的珠宝仿佛枷锁，锁住了她的身，锁死了她的心。

忽然又想起女孩方才说过的话，临烟富可敌国，连他狗的项圈都是金子打造，不禁浑身发冷，像是苦胆被人捅破，苦水不断泛起，心中苦极。

在阴凉的门厅里等待的皓尘，见到盛装到来的灵雨，故作轻松的拍了拍手，欣赏地看着灵雨，似乎初次见到她，仔细地上下打量起来。

“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皓尘高兴地说道，“一瞥惊鸿……”他不经意地松了口气，就像沽售珍玩的商家，

“不愧是先圣后裔，简直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召虎脸上挂着春风般的笑容，从过道里缓缓走出，他臃肿肥胖，恍若移动的肉山，踏起步来却意外地轻盈优雅。

双肩微微晃动着，召虎踱步来到皓尘身旁，他那一身赘肉在宽松的缥青色长衫里下不住晃动。他的每根指头都有宝石闪烁，随着呼吸，八字胡颤动着，眼光中满是精明。

“灵雨殿下，今晚你将是终风部落最有权势的人。”召虎族长说罢，轻轻躬身施礼，神情谦卑，“因为你征服了威震四方的临烟，女人靠征服男人征服天下。”

说罢他转脸笑着对皓尘说道：“临烟将军一定会被惊艳到的。”

“希望临烟将军会喜欢。”皓尘站直了身，面色凝重地说道。他此时也换上了华服，一改往昔烟尘浸染的形象，恍若翩翩富家公子，但过分凝重的神色让他的面容看起来僵硬枯槁，少了放浪形骸，他手中把弄着竹扇，不无担心的说道：“你确定临烟喜欢她？”

“你说她初潮已过，对临烟来说便已足龄，而且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相信他会喜欢的。”召虎把握着皓尘的内心，安慰说道。“你瞧瞧灵雨殿下，有着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纤腰娜娜，玉腿修长，柳叶弯眉，凤眸传情，伸胳膊就像白莲花的藕，十指尖尖像没开花的葱，更何况她拥有着先圣古老的血统，出身显赫，顾盼生莲，何愁不能降服临烟。”

听到召虎的赞美，灵雨发现自己竟浑身颤抖，像极了待宰的羔羊。

“过奖了！”皓尘听着召虎的赞美之意，心中泛起一阵恶心，满腹狐疑地说道：“传闻临烟有些残暴，会野蛮地……”

召虎连连摆手，轻笑着说道：“皓尘公子，最好别再公主殿下说这些，会破坏他们夫妻感情的。”

皓尘眼瞳里闪现怒火，憋得脸色通红，却又强压了下去，气呼呼地说道：“善待灵雨，最好别当我是蠢人！”

雍容华贵的族长眼中的鄙视一闪而过，微微低头，恭敬地说道：“你是王者，是令万众倾倒的身影。”语毕召虎转身扬了扬手，示意轿夫动身。

待他们坐上召虎组长雕琢华丽的轿子，终风的街市已经暗淡一片，虽月明星稀，却愁云惨惨，将明月深藏。

两名仆人走在前方，手里提着装饰精美、有着淡蓝玻璃罩子的油灯；另外十几个强壮的男丁，协助轿夫扛着轿子。轿子内十分宽敞，帘幕之内封闭而温暖，即便召虎身上带着香囊，灵雨却闻得到他苍白皮肤难闻的味道，伴着酸腐的铜臭味。

斜卧在她身旁枕边的浩尘对此倒是浑然不觉，他齿刺客此刻正在闭目养神，心中筹划着复国大业。

“给我一万鲲鹏精锐，”浩尘轻声说道，他唇角菱儿般微微翘起，折扇徐徐拉开一段，又用力的合上。

“只要一万人，我想就够了。有这一万鲲鹏精锐，我提兵北上，便可以横扫北境。届时寻找王朝遗孤，让他们追随真正的国王，届时兴兵讨伐武封，将那老昏君掘坟鞭尸，以泄我心中之恨。”他满是期待地看向召虎，轻声问道：“临烟会帮我，对吧？”

“你夺回王位，他便不再是自封的将军，而是真正的将军，更是复国元勋，如此丰功伟绩，他怎会拒绝呢？”召虎和颜悦色地回答，右手不停的摩挲着左手五指上的宝石戒指，“相信你的子民，正在翘首以盼，等着他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王，率军渡海，横扫武封王朝。”召虎耸耸宽阔的肩膀，干咳着说道，“至少我听到手下传闻如此说。”

灵雨皱着眉，听着两人对话，沉默不语，她从记事开始，变终日待在终风部落内，也很少接触外人，更没有没有手下，也无从得知岱渊对岸，还有北境的故土，那些人都在想什么。

单凭女人的直觉，她不相信眼前低眉顺眼的召虎，虽然他们携带的财富被盗走了，家里还有几本书可读，灵雨跟着浩尘读书认字，也知道口蜜腹剑的意思。

让灵雨难以置信的是，哥哥浩尘闻言，竟然热切地颔首同意，眼中满是期待。“我要亲自手刃奚齐，”他立下宏愿，灵雨知道，其实他连只鸡都不敢杀，“就像他当年杀我哥哥一样，我也饶不了那个阉人冥鸿，我要阉割了武封王朝所有的男人。”

“君上宏愿广大，定会实现。”召虎奉承着说道。灵雨偷眼看去，正瞥见召虎嘴际扬起细微的笑意，但浩尘只顾自我陶醉，根本没有注意，灵雨轻叹一声，人生果真有两大悲剧：踌躇满志和万念俱灰，因为身处这两种状态之时，会自我屏蔽双目，关闭心灵，无视危险的来临，她百无聊赖地掀开帘幕，望向无边黑夜，月亮仍隐在乌云之后，窗外黑漆漆一片，目之所及，如同墨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