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1）待字闺中

（1）待字闺中

南康岛地处西南，与南方六国相隔岱渊相望，岛上有三大部落，终风、衡门、鲜克，其中终风以终风潭为中心，四周群山环抱，潭水碧波晶莹，湖面辽阔，群峰倒映湖中，优美如画。

新月东升之际，日光月影相映成趣，更是优雅宁静，富有诗情画意。终风潭独具流金铄石的秀丽，一风一雨、一雾一霞无不蕴藏自然的鬼斧神工，潭水四时不竭，水极清纯，无垠的漫漫绿波，恍若明镜，青山倒映，幽绝、静绝，清晨，山中、潭上时常烟雾缭绕，有如轻纱帐幔，山风一起，烟雾遮隐，终风潭水更显得烟波浩渺了。

夕阳向晚，广袤无际的天穹，粉红莲瓣似的晚霞在袅袅炊烟中徐徐暗了下来，残阳光照之下，一少年身穿灰色轻衫，腰悬长剑，面目俊美，潇洒闲雅，摸了摸华美的袍子，又欣赏着珍珠项链，脸上露出笑容，轻声说道：“灵雨，快来看看，许多年未见如此稀罕的珍宝了。”

灵雨款款来到少年身旁，伸手摸了摸华美的袍子，衣料柔软如水，流过她的手指，温润如玉，看了看自己粗布常服，她羡慕地笑了，有记忆以来，她从未见过如此华丽柔软的衣服，但转瞬间，她蓦然心中一惊，连忙抽回手，似乎要验证自己的猜测，轻声问道：“这些礼物……？”

“召虎族长亲自送来的，”少年面带微笑，满意地看着箱子里的珍奇，他今晚心情很好。“袍子是用冰蚕丝做的，相传西境雪漠特有的冰蚕，极为珍贵，纯洁的白色刚好衬出如玉般的皮肤。当然了，你本就应该拥有这些，因为你是古月氏的公主，北境的明珠。”

古月氏的公主，灵雨用力回忆着，模糊的记忆中，根本翻找不出她做公主的样子，虽然哥哥不厌其烦的讲述着灭国之战前，古月氏的风光，对她而言，那个古老的国度，更像是大梦初醒后，消失殆尽的片段，似有似无，模糊不清。

也许哥哥都是骗他的，他们兄妹就是苦命的普通人，不过她并不介意当普通人，毕竟风雨雾霞，大地河山，都毫无保留的呈现在她面前。

“可疑之利不可收，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对吗？”思忖片刻，灵雨疑惑地问道，“召虎族长恐怕有所求吧？”过去三个月来，召虎族长忽然对他们姐妹关照有加，灵雨的哥哥皓尘，也一直处在癫狂的状态，在召虎的吹捧下，飘飘欲仙，狂妄而自大，恃宠而骄。灵雨今年方才及笈之年，却早已看透人心，懂得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任何馈赠都不会凭空而来，尤其是在南康终风部落，贸易成风，投机盛行的地方，做任何事都会有代价，而柔弱的自己，恐怕就是眼前珍宝华服的代价。

“召虎族长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皓尘斟酌着说道，收起自负的神情，双手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漆黑的瞳孔中，有种难以抑制狂热和躁动。“他笃信有找一日我会完成复国大业，重登王位，此时雪中送炭，必然斩获得暴利。”说罢，他抓起箱子中的珊瑚压襟仔细看了看，皓尘英俊的脸庞兴奋得泛起红潮，沉醉在自己编织的梦想中。

灵雨闻言，沉默不语。召虎族长终究是个商人，据说他交游广泛，不仅南方六国，更远至北境的雪窦城，以及西境雪漠的传奇之地，最大的贸易，除了与南方六国交易香料、宝石，还同北方的竫人进行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灵雨偶尔从集市间听到过关于召虎的传闻，说他利益熏心，为了金钱，无所不用其极，无论是贸易伙伴，还是至爱亲朋，只要价钱合理，他都乐于出卖，无需加钱。

皓尘的梦话，灵雨只好静静地听着，因为你根本无法唤醒装睡的人，而且皓尘并不像表面的文质彬彬，一旦恼羞成怒，他便会暴走伤人，事后就像喝醉酒的人一般，声称自己上古先圣血脉觉醒，不能自已。

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灵雨同情地看向哥哥，就像看着吐丝的蚕，作茧自缚。

皓尘将手中的珊瑚压襟扔回到箱子中，扭脸看向灵雨，见她神情落寞，眼中闪过失望，严肃说道：“自古君王无私事，你作为古月氏亡国公主，联姻复国，职责所在，希望你能够坦然接受这些。”

灵雨被彻底刺痛了，为了子乌虚有的复国梦，就要献出自己为代价，哥哥虽不是君王，却有着君王天生的冷血，她斟酌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复国真的那么重要吗？”

皓尘眉头一皱，瞪视着灵雨，怒道：“如果你亲自看见父王被斩为肉齑，将士们被筑城京观，你就不会这样说了。”似乎感觉到了自己语气太重了，他面色缓和，轻声说道：“嫁给远近闻名的鲲鹏将军临烟，不算委屈你这位亡国公主。哥需要他手下的两万虎拜军，如果顺利，我们借势复国，到那时你便是最大的功臣，我会焚香告诉祖先，你也会成为唯一进入太庙的女人。”

说罢，他仔细端详着灵雨，果真粗麻乱服不掩国色，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不要愁眉苦脸的，要抬头挺胸，为了古月氏，你就牺牲一下吧。”他伸手把她的肩膀往后挺。“我们家灵雨是大姑娘了呢。”灵雨心如刀割，却又无从反驳，天大的帽子被扣在口上，又如何去反驳呢。

双手搭在她的香肩上，皓尘动情地说道：“若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你将是古月氏最锋利的宝剑，相信你不想让哥失望，是吧？”他的双手用力捏着灵雨的肩，力道传来，让她感到疼痛难忍，灵雨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不想。”灵雨怯弱地回答。

皓尘满意地笑了，心情大好的他，在屋子内踱着步子，“甚善，”双臂挥舞着，“有朝一日，史家执笔为我写本纪之时，今夜便是我谋划复国的开始。”然后右手做了个劈斩的姿势，踌躇满志地说道：“剑锋所指，一定要让武封狗血溅七步。”说罢失态地狂笑着走出了灵雨的闺房。

皓尘离开后，灵雨仿佛灵魂被掏空，木然地走到窗边，思慕地望着终风谭，斜阳残照间，倒映着山峰的剪影，灵雨隐隐听见行僧准备入定时的经文诵唱，以及深巷中孩童玩耍的笑闹喧哗。

就在一瞬间，灵雨泪如雨下，她真希望自己不是古月氏的后裔，更不是什么公主，那样就可以与伙伴们奔跑嬉戏，赤足踩在终风谭边，穿着破烂衣裳喘着粗气：不念过去，无惧未来，也不用献身给临烟。

灵雨望着远山如黛，心中愁肠百结，感觉集市间对他们兄妹的传闻很贴切：瞧，兄妹俩好像狗哎！丧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