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3）天意难违

（3）天意难违

琪祥十年，大雪纷纷，铺天降落。

轻舞飞扬的雪花，给山河大地披上一层银装，又仿佛为武封王朝一代战神的殒落致哀。山峦起伏之间，风雪相扰，掀起阵阵狂飙，这骤然而来的暴风雪，似乎预示着武封王朝即将到来的坎坷的朝局。

王宫后园的僻静院落，名作小隐，两人靠在软垫上，席地而跪，宓芙看着杯中香茗，沉思许久，发轻声说道：“君上亲自去告诉她的？”

冥鸿身穿丹霞长衫，略一思忖，说道：“霜凋王宫木！”。

宓芙愣了片刻，方才理解他话中含义，“霜凋王宫木,始知杀气严”是著名诗句，君权至上，王命难违，当她恍然大悟时，眼中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太子西行之事已成定局？”宓芙不敢置信，殷切地问道。

冥鸿点点头。宓芙脸上随即绽开一抹微笑，如玉般地脸颊，漫出晚霞。

冥鸿此刻真希望自己能分享她此刻的喜悦，但他得到密报，内侍监军祁瞒不知所终，搜寻的小队，无人生还。

宓芙皱了皱眉，并没有听懂冥鸿在说什么。

烛光之下，冥鸿面色苍白，封王命、代王行刑，处决自己曾经的朋友、袍泽，纵然他内心如铁，也会骤起波澜，同时他为宓芙谋划太子西行巡边，冒天下之大不韪，恐惧如同毒蛇般在他心里蜷曲，但他迫使自己在这个绝世美人面前强颜欢笑，这个根本不懂古老预言和传说的女人。

“作为幽王七影之一的祁瞒，修为在内侍中算是顶尖的了，不然也不敢贸然派去琅溪峡谷，骄兵悍匪横行之地，即便如此，他竟失踪了，有商旅声称见过行走的枯骨。”冥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说道，“相信娘娘知道其中的含义了。”

“恕我愚钝，内侍的意思？”宓芙美眸看向冥鸿，有些歉意地说道。

“武封王朝问鼎北方以来，民间一直流传着众多传说，其中关于先圣站摩鬼的传说流传最广：相传无崖山西侧，西境雪漠北侧的凌虚长城，阻隔着摩柯婆娑鬼，相传上古时期先圣们经过惨烈的厮杀，方才将摩柯婆娑鬼击退到无崖山西北处，又耗时百年，修建了凌虚长城，阻止摩柯婆娑鬼入侵，不料随着先圣们的离世，千年的潜移默化，祁瞒的失踪，行走的枯骨，我猜测，赤地青野并不太平。”冥鸿图了口胸中的浊气，为宓芙讲述道。

“太子此去，凶多吉少？”宓芙低声问道。

“吉凶难料，有得一番苦战了。前次琅溪之战，仅仅是竫人，还有些摩柯婆娑鬼血脉的半鬼人，险些将武封灭国，此次若是摩柯婆娑鬼重返凌虚长城以南，恐怕太子难以幸免。”

“天佑卓子。”宓芙暗暗庆幸道，“没有太子羁绊，卓子便可无忧了。”

倘若摩柯婆娑鬼兵临城下该怎么办呢？冥鸿心想，有些人真是鼠目寸光，唇亡齿寒，要是武封亡国了，还争什么王位呢？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冥鸿想起与奚齐灭掉昭和九国的情形，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人们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权力的背后，是肉山血海。

见冥鸿脸色立刻阴沉，宓芙知道自己失态了，她知道，如若站稳脚跟，永享富贵，只有两条：以色迷君和母以子贵，为了两个儿子，她不得不屈身陪内侍冥鸿长谈，争取宦官的支持，毕竟内侍有监军的权力，相当于握着兵权，虽然冥鸿此时脸上阴晴不定，宓芙却笑脸相陪，说道：“内侍有心事？此次全赖内侍谋划，待卓子继承大统，必有厚报。”

“娘娘严重了，我为社稷，卓子天生异相，自有福报，何须臣下多虑。”冥鸿心中一惊，忙钱续道，轻诺不可信，功高必杀身。“不过此时朝局，仍然晦暗不清，权臣悍将把持朝政，幽王宝刀已老，锋芒不在，南方诸国虎视眈眈，北方亡国贵族寻机复国，加之长夜将近，其实王朝的权柄，并不容易操控？”

“还仰仗内侍，”她懂男人、懂珍宝、懂权力的好，唯独不懂朝局，“相信卓子会成为一代明君，你也是一代名臣。”宓芙斟酌着说道，举起茶杯，续道：“我们以茶代酒，永不背弃誓言。”

冥鸿踟蹰着举起茶，“相信卓子会是伟大的君王。”

宓芙独处小隐，与冥鸿密谈之后，她虽心中欢喜，却也烦恼不已，幽王已然有了新欢，难保自己就不会成为永诺，自己的两个儿子就不会去巡边，自己出身卑微，既非名门之后，更非联姻产物，只不过是山野之人，虽有姿色，掩于乡野，埋玉于深山。

偶然被当朝首辅若敖派出搜刮民脂民膏的小人发现，仅仅用五张羊皮，便换走了她，献给若敖，若敖乍见之下，也惊为天人，亲自调教之下，找机会送给了幽王，用美人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幽王爱屋及乌，对若敖言听计从，从此大权旁落，权臣当朝。

雪窦城内，飞雪飘舞，街市萧条冷落。与南方的城繁华锦绣相比，这里简直就是荒凉偏僻的山村。店铺灯火星星点点，街边行人疏疏落落。幽幽摇曳的灯火下，可见市人衣着粗简，时有担柴牵牛的买探望在街中缓步穿过。

在这条直通镇西将军府的短街上，既没有一辆那怕是简陋的牛拉轺车，也没有一个衣饰华贵的人物。小城短街，静而有序，人们习惯了风雪，没有丝毫慌乱。十年前的琅溪之战，人们经历了惊涛骇浪，现在已经不知道恐惧为何物了。

当骑术娴熟的蟠螭令使者纵马从街中驰过时，马不嘶鸣人不出声，也没有市人惊慌失措，高声呼喝，街中行人迅速躲闪，一副见怪不惊的坦然神色。

瞬息之间，黑衣快马逼近短街尽头一片高大简朴的青砖平房。

青砖砖房四周围着高高的石墙，近依稀一片灰蒙蒙的屋脊。正中大门由整块巨石凿成，粗犷坚实，大门两端挂着灯笼，上面写着镇西两个字。大门前两排红衣甲士肃然侍立。

蟠螭令使者催马到门前，骤然勒马，骏马人立，昂首嘶鸣。

石门前带剑将领拱手高声道：“将军有命，蟠螭令使者无须禀报，直入政事堂。”

黑衣轻轻抱拳，飞身下马，甩手将马缰交给将领，大步匆匆的直入石门。疾步进入将军府。

说是将军府，实际上仅是六进的宅院，后面有个园林。府中房屋一律是特大方砖块砌成，清一色的青石板，没有小桥流水，更没有雕栏玉砌，几株松树，彰显了主人的气节，自古青松不怕雪。

蟠螭令使者快步走入将军府中枢政事堂，一座六开间的青砖高房，坐落在院落正中央，两边是通向后进的月门。政事堂本身分为两大部分，东侧为将军与众人商议大事的正厅，西侧为将军处理日常政务的书房。

以实际作用论，西侧书房才是国府的灵魂与中枢之地。

此刻，西书房已经亮起了灯光，书房内陈设整肃简朴，显眼三大排书架，满置各种兵书与古籍，环绕了三面墙壁。正对中间书案的墙面上悬挂了一幅巨大的地图，唯有西境雪漠以北，赤地青野以西均是一片空白，画地图的羊皮已经没有了洁白与光滑，污沉沉的显示出它的年深月久。

地图两旁挂着长剑与弓箭。所有的几案书架都是几近于黑的沉沉紫红色，使政事堂颇显得威猛神秘。

书房内只有一盏粗大的牛油灯，灯光昏暗，风罩口的油烟依稀可见，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流逝。强鉏站在地图前沉思不动，从背面看，他身材魁梧，一领红袍上没有任何装饰，头发也用黑布束起。端详着蟠螭令使者送来的王诏，沉默片刻，他一声长吁，一拳砸在羊皮大地图上的空白处，忧愤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