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月 第四十二章 离人心上秋

季子奕被沈默之敦促一番后，当日回了家便开始着令府内侍者收拾行囊，袍衣配饰，膳食糕点，玉器金铂，盈箱累箧，直闹了好几日。季府上下，奴仆侍婢这几日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又要照顾自己主子格外挑剔的日常起居饮食，又得忙着准备离都的行李，又得遍寻文城去找买自己主子突发奇想，非要一并携走的物什。

知道的，明白这是御史中丞要出都巡查，不知道的，还以为季府是要举家迁居了呢。而季府侍仆这几日莫不哈欠连连，白日忙得脚不沾地，夜间又得提防自己主子的各种指命，原先对主人的淡淡不舍早就被疲倦折腾为烦恼。侍仆们莫不暗自希冀，可快走罢，出去吃吃苦，就知道他们这些侍仆平日里金尊玉贵地侍奉着他，有多艰难了。

折腾得自家侍仆怨念缠身的某人，此刻正悠哉游哉地倚躺在‘隐嵩轩’顶间厢房内，右半边身子偏躺，左手修长白嫩微微摇着蒲扇。纱帘缱绻，帘内凝眉女子，如碧玉坠世，玉手皓腕翻转回弹间，古筝琴音袅袅。

一曲毕，季子奕双眸缓缓轻启，语调淡淡，“愈发进益了”，那女子起身福了福礼，复又落座，“公子远行，奴家很是不舍”，声音温柔细腻，又自带愁情。季子奕并没搭话，只是依旧摆弄蒲扇，眉眼间是少有的严肃，女子隔着纱帘，亦觉出少年的肃重，自嘲似地低眉一笑，识趣开口，

“姑娘一切安好”，犹豫一瞬，又缓缓补充道，“前儿，还向沈大人闹着要出府去踏足赏花，大人并没应许，姑娘闹了好一通脾气，气得那日晚膳都多食用了些”，季子奕眉目僵硬，此刻倒有所缓和，语调轻轻，“这段时间，世族黔首，出游赏玩者甚蕃，她身体不好，人多的地界也不干净”，闻得此言，那女郎倒是浅淡一笑，那沈大人是护妹心切，无可厚非，眼前主人，怕是不乐意那姑娘被人窥见觊觎罢。

“这段时间的日常明细，奴家已备好，公子是要现下带走？”季子奕并没言语，蒲扇一摇一晃，屋内琼烟卷滚，

良久，“我不在，你更要仔细守候，别叫她有半点闪失”，女子无奈道，“此事，奴家相信沈大人自会做得极好”，季子奕一向盈笑的桃花眼，此刻一派冷淡，“他当然会，可沈默之心深念重，是很难去理解小姑娘的心绪气性，她又简单欢快，沈府无人，势必孤单难遣”，

女郎听见这样一通分析，心下苦涩，主子对他们这群下属向来话少词微，可每每涉及那位沈家姑娘，总能言无不尽，“所以，您的意思是？”

“别叫她有半点不虞”

“任何事都顺着姑娘？”

“任何事都顺着她”

“姑娘若想偷偷出府呢？”

“不可以”，女郎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男人的承诺，信不得。

斩钉截铁地出声后，季子奕似乎也认识到自己话中的缺陷，尴尬一顿，又细声慢语道，

“我走后，细则记录也不许停，要精心侍候，及时给增减衣物，别叫她着凉；

拦着她过多食用，于身体不好的食物；

每日膳后要劝着她散步；

每日记得请她在阳光下待会儿，别待太久，她爱美，若晒黑了，可又要闹脾气，再不肯晒日光了；

每隔些日子，瞒着她，让小厨房的人做一顿药膳，她身体太弱，得用药护着，别让他们做得苦涩无味，不然她又不肯食用”

季子奕话语连珠，说了很久，整个过程里表情严肃，语气认真，甚至上朝或在部中处理公务，也未有此态度。只有她，让他这样。

女郎听得耳朵快要起茧，倚躺的男人却还未有停止之意。既要惯着人，又要管着人，还得顾着人，还得分毫不差，

主子凭着那些自己呈递的日常记录册子，即便从未私下见过姑娘，却比她们这些平时近身侍奉的人都要了解姑娘，甚至可能，比姑娘自己都要了解。女郎不知是羡慕多些，还是恐惧多些。

季子奕说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缓缓起身，慢悠悠饮起茶，女郎听人终于歇了话头，婉转出声，“公子此去，路上可要小心”，将茶盏不轻不重放在桌案上，眉目依旧冷着，“多嘴”，

女郎自知僭越，起身福礼，维系着半蹲的姿势，“公子可还有要吩咐的？”，半晌未闻人语响，女郎已缓缓起身，预备退出去，方至门口，玉手搭在木门上，行将拉开，季子奕却骤然出声，有些急促，“等等”，

女郎僵住身子，却不敢回身，季子奕不太喜欢她们这些女下属面朝着他，“主子，可还有吩咐？”，屋内迭香漫转，混着气息声，一室静谧，良久，久到女郎以为自己错耳幻听，复又将手搭在门上，背后才传来少年浅淡的声音，

“我不在，你一定要更加精心侍候，不要叫她不开心，”，女郎心下暗然，却还是恭敬回答，“主子放心”

那女郎自屋中退了出来，便又进了一处隐晦的小门，从暗道离去。这边季子奕端端坐了许久，眸光深深，不似往日欢愉骄傲，忽地窗柩一闪，屋中闯入一抹黑影，垂首跪地，“吕仪大人的车马已渐渐逼近都城，至迟后日傍晚，会抵达都城”，

“吩咐下去，明日清晨出发”，男子领命后欲退出去，“慢着”，

少年冷漠出声，“上次，那个声称‘沈默之与如意阁少阁主有过交面’的人，你可还能寻到？”，男子沉思片刻，“能”，季子奕一顿，犹疑片刻，“杀了”，

男子颔首，将要离开，就听见少年低着声线，“做成意外，多给他家中人留些银钱，保其妻孩后世无虞”，

相府书房，

传言病疾甚重，告假在家的闻丞相此刻皱着眉头，坐在宽大桌案后，深沉的视线落在抱拳跪在地面的几人，

原先在宣国地界，不好动手，况且就吕仪的身份而言，他也不能轻易亡命，否则必然恶化殷宣关系，为大局，他忍了；现在，迈入大殷版图，他将刺杀的人派了一波又一波，可那老东西就是不得死，反而缩紧了回都时间，“一群废物，一个不惑之年的人都解决不了，他还不会武功，真是废物！”，

跪在首位的黑衣之人，低低回答，“主子息怒”，是，吕仪自身是弱，可他身边的侍从却不是吃素的，更别说还有宣国王室派遣的护送侍卫，更别说还有些莫名奇妙的势力也拦着他们，那人被护得跟稀世奇珍似的，里三层外三层，近身都难，更别说杀他了。

闻裕皱着眉头，冷哼出声，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