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五月。
新皇登基还未满一月,年号依旧沿用崇祯。
大明宛如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由里到外都散发着暮气。
而在关外,另一个新生政权,正处于顶峰时刻。
按照历史,他们即将踏破边关,肆虐中原。
事实上,他们也正打算这么做。
辽东,宁远卫城。
夜色已深。
满清辅政、和硕睿亲王、正白旗固山额真,爱新觉罗·多尔衮大帐内。
此刻,挤满了各路人马。
八旗满洲有豫亲王多铎、英亲王阿济格、肃亲王豪格、郑亲王济尔哈朗……
蒙古八旗来了十五个佐领。
八旗汉军孔有德、尚可喜、洪承畴、祖大寿……
以及议政大臣范文程等人。
小小宁远卫城,驻扎了十八万清兵。
这十八万人,乃是满清举国精锐。
此战,满清最高目标便是夺取中原。
最次也是大掠华北诸地,抢夺牲畜、包衣……
王帐内。
多尔衮独坐正中。
其余两侧按照满蒙汉分列。
今晚,讨论的便是灭明方略。
多尔衮拿起手中中原方舆图仔细端详。
这张图,乃是关内晋商弄来的。
清楚地标注了明军在九边所有的战略要冲和要塞。
以及城防人数、驻守将领、内外虚实……
可以说,明军的九边已经单方面对多尔衮透明了。
看了许久,他抬起头。
“范学士,如今我大清倾国而出,势必要攻略中原。”
“不过据密探回报,闯军已在京师外被吴三桂击溃,崇祯身死,新皇登基,内外不稳,乃是我大清的机会。”
范文程立刻跪下,脑袋后的金钱鼠尾也随之摇晃。
“王爷,明国府库空虚,朝野纷乱,我军携百胜之威,定能取全胜!”
“奴才以为,喜峰口、居庸关皆防守空虚,宜任命一勇士领大兵席卷而下,其余兵马则猛攻山海关。”
“一路西北,一路南下。”
多尔衮笑了笑,貌似平静的表情下,早已经激动万分。
从太祖“七大恨”起兵以来,对明国的战争便少有败绩。
每次出征,必能大胜而归,所得牲畜、人口、财宝、粮食无算。
在一次又一次的远征中,建州女真从一个依附明朝的边缘部落,一跃成为震慑整个关外的强大力量。
野人女真、海西部、索伦部、蒙古诸部、朝鲜……
一个又一个胜仗,锤炼出了精锐的八旗巴图鲁。
看着帐篷里的各色人等,多尔衮突然有种众望所归的感觉。
现在,即将要面对的是最后一个敌人,也是最强大的敌人,同时也是最腐朽的敌人。
三十年以来,明军内乱,不知道多少将领投靠过来。
其中,最让多尔衮满意的便是前崇祯朝兵部尚书、五省总督洪承畴。
抬眼望去,此刻,洪承畴双目微闭,脑袋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洪大人有何良策?”
洪承畴被点名,连忙起身。
他现在的身份是汉军镶黄旗包衣牛录中的军官,身份尴尬。
瞬间,帐篷里满汉蒙各位亲王、旗主、都统们纷纷将目光对准了他。
作为曾经的对手,不少人心中的芥蒂并没有放下。
比如肃亲王豪格。
他对汉人有着深深的敌意。
还有多铎,霸占过范文程的老婆,结果范文程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
多尔衮知道,也不过是申斥几句而已,不痛不痒。
洪承畴依旧如仕明那般,对着多尔衮拱手道:“臣以为,应出其不意,从蓟州、密云近京处,疾行而进,以八旗劲兵击溃吴三桂,京师可一举而下!”
“臣以为,伐明应抚剿并重,以抚为主。”
“如此,才能彰显我大清仁义之师!”
多尔衮含笑点头。
谁知,一旁的豪格忽然冷言道:“明狗净会说些屁话,我满洲八旗勇士剿灭几支丧家之犬,还不是易如反掌,还需要安抚个屁!”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满洲诸位将领的认可。
攻打明国,就是要抢钱、抢粮、抢女人,没有人嫌弃自家的包衣、牲畜多。
他们最讨厌明人假惺惺的那一套。
多尔衮狠狠瞪了豪格一眼。
“闭嘴,豪格,洪大人乃我圣朝股肱,容不得你如此放肆!”
虽然豪格也是亲王,但多尔衮位高权重,乃是摄政王。
豪格不敢造次,狠狠瞪了洪承畴一眼,一声不吭坐了回去。
多尔衮不似豪格那般鲁莽,他甚至恩威并施的重要性。
“洪大人不必在意,我满洲都是些不通文墨的粗人。刚才之计,本王觉得甚佳。”
“你看着满屋子人,谁适合担任先锋大将啊?”
洪承畴表面正常,内心实则无比惶恐。
这多尔衮,就是挖坑给他跳。
谁不知道八旗各旗主矛盾尖锐,满洲上层也勾心斗角。
新嗣位的小皇帝福临,便是八旗各派妥协下的人选。
选先锋大将,本就是多尔衮自己的事,却让自己提出意见。
这不是把自己架在火坑上烤嘛?
洪承畴有些惶恐,他是汉人,明朝高官,投降过程又曲折。
想要在异族里生存,必须要低调。
他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扫了一眼帐内。
只见,诸位满洲八旗的旗主们都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大有敢乱说话,就要你好看的架势。
洪承畴沉思片刻,忽然一计涌上心头。
他双膝跪地,大声疾呼:“王爷,臣愿意统兵,从蓟州、密云越过长城,直插京师。”
“臣斗胆谏言,只要臣出手,明国边军将领无不以礼来降。况且,臣与那吴三桂乃是故交,臣去游说一番,定能让其弃暗投明,为我大清所驱使!”
这一幕,出乎所有人意料。
连多尔衮都忍不住眼前一亮。
刚才他故意设下圈套,想看看这洪承畴怎么应对,顺便离间一下诸旗主。
谁曾想,洪承畴竟然另辟蹊径,来了个毛遂自荐。
这样一来,犹如太极,完美化解了他的攻势。
既然如此,多尔衮也干脆。
“多铎!”
豫亲王多铎上前一步,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在’
“洪承畴?”
洪承畴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多尔衮根本不会考虑自己的建议。
“臣在!”
“你二人,领满洲镶白旗、蒙古镶黄旗、汉军正黄旗,从密云攻明,不得有误!”
多铎只是答应一声。
洪承畴却双膝下跪,脑门贴地,青色头皮在油灯的照耀下颇为光亮,脑后勺的一撮细长辫发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左右摇晃。
“臣洪承畴谢王爷,臣愿意为大清江山基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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