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相望 第十四章，小村秋忙了

没过几日，地里的金黄连成一片，谷穗的饱满已经把谷杆整个儿压弯了腰，又被阳光晒的枯黄，经不住秋风的吹弄，渐渐开始东倒西歪。这下可急坏了村里的人，得抓紧收割上来，要不然倒地的谷穗没几日就会发芽，甚至于发霉，那可就糟了大糕了。

小河湾村的地大都是民田，归百姓私有，赋税相较于官田已经轻了许多，不过传说百年前这里曾是官田，因为离当时的京畿之地不远，被划分了进去，不过而今已不同往日，民田的使用已经让大伙儿担子没那么大了。

收割稻谷可是全村的大事情，虽说村民也有许多兼着副业，像什么捕鱼、木工，砖瓦匠，养蚕织布，种植蔬菜等等。但眼下这个时代，大的政策还是国家鼓励农业种植，对于经商依旧不太支持。所以此时，村里可谓是全体出动，各自分工，男的大多数要下田收割，然后还要把收割好的谷穗杆子一担一担的挑回村里的地堂（就是专门晾晒谷物的空地），然后放置一个宽大木桶，村民再用力举起一摞谷穗杆砸向桶口，把谷穗分离出来，最后落入桶中，期间的辛苦，可想而知，非壮年男子不可成事。

而女子和幼童或老者，便提前把地堂清理干净，当然地堂的地早几日就已经整铺好了（整铺地需要用到犁和耙，而后用牛拉石墩子按平。），等谷穗分离成功以后，就要开始晾晒工作，铺匀，铺薄，让阳光能够充分照射，期间需要不定期翻铲，确保晾晒效率。老人们还要蹲守在一旁，防止鸟雀来啄食。

吴痕带着吴攸来地堂打扫，扫帚过处，卷起满地尘土，遮掩了一缕轻颜，但俏脸蒙尘，汗珠浸染，却另有一番别致。

倒是吴攸边劳作边叹息道，“真是苦命啊。”

吴痕瞥了一眼，停了停手里的扫帚，“你苦命什么啊，干这么点活，叫苦叫累的，比比田里那些的人，你已经舒服太多了好吧。”

吴攸转口道，“我说的就是他们苦命啊，简直太悲惨了！”

“好好干你的活吧，唉声叹气的，哪像个小男子汉啊！”吴痕继续说道。

一阵药香缓缓飘进，连地堂的灰尘也夹着草药的味道，仿佛闻起来都没那么呛人，原来是李辛夷见到众人纷纷忙碌，煮好了药也出来瞧瞧情况。“早有人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自古以来，农民的辛苦只有从汗水和泪水中才能深有体会，农业生存数千年，自有它的命运和归宿，眼前能做的只有靠这双勤劳的手，忍耐和坚持才是这片热土化作安家落户的根基啊。”

吴攸连忙抢话道，“哇，说得这么高深，哪能听得懂啊，脑袋都大了。”

李辛夷笑了笑道，“抱歉抱歉，我只是想说，田里的大伙虽然辛苦，但也只是为了能过上好点的日子，苦而为乐，累而为福。不过是一种修行而已。”

吴痕则是低吟了一句，“有空感慨，不如搭把手，又或者下田挑几担？”

“啊，这？”李辛夷一脸踌躇，局促不安。

吴攸走近围着辛夷走了一圈，乐道，“哈哈，未来姐夫是不是怕了啊，没事儿，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怕了也不丢人，毕竟咱也没下过地，这种田挑担不是咱的主业，说声不会，没啥大不了的。”

吴痕抬眼盯着李辛夷，只见他脸上浮现少有的窘迫，虽说还是带着笑意，但估计内心里早已七上八下了吧。

半晌过后，李辛夷愤愤的道，“说不会，怎么可能，我是那样轻易说不的人吗？不就挑担吗，能有多难啊，垂死的人我都能救活，还能搞不定几担稻谷？”说完就往田地方向奔去。

吴痕也是一惊，在身后喊道，“?，我随便说说的，你别当真啊，那玩意你没练过是挑不来的。”可话音还飘在空中，辛夷的背影已经远去。吴痕嘟了嘟嘴，转而苦笑，“唉，不听人言，恐怕要吃苦头咯。”

“拜托，人家是为你博你高兴，瞧你说的，还不乐意似的，真没良心！”吴攸乐悠悠的，帮着辛夷讨着公道。

吴痕歪头撇了撇嘴道，“去你的，你才没良心的，有本事你也去挑啊。”

“我去挑？哼，你不仅没良心，还没人性，连小孩都不放过！太残忍了！”

“不能挑就乖乖闭嘴扫地，少在这说些废话。”吴痕斥责完吴攸后，继续埋头干活。

“哼！”吴攸一脸的不高兴，嘴角嘟嘟囔囔的嘀咕个不停。

这边田里，村民们都在如火如荼的收割着稻谷，手中的镰刀不断的向前冲刺，划破这如画卷般的田地，就如绣房的姑娘用剪刀在布样上驰骋。仲才和如珍瞥到辛夷卷了卷衣袖，走了过来都是一惊，弯着的腰不自觉的抬了起来。一旁地里的叶氏也驻了驻脚步，手中的刀子也停了片刻。

只有暮瑶惊喜的直呼了出来，“我没看错吧，大大夫不会是来下田啊，是不是真的啊？”

李辛夷现在田埂上，憨憨的笑了笑，“额，我见屋里没什么事了，大伙都在这忙，想着看能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这割稻子我不是太会，怕耽误大家进程，不如就挑担子吧，这些割好的我可以挑去地堂那边去。”

田里几人相互对望了一眼，面面相觑却又忙于手里的活，无暇多想，如珍见状起身移了几步，抱起了两摞谷杆放进箩筐里，嘱咐辛夷道，“这刚割上来的稻子，水份很大，所以比较的沉，你还是少挑一点，不然晚上肩膀可会疼得厉害的。”

“嗯，我知道了，谢谢婶子。”辛夷应了一声，便拿起一根扁担，挑起箩筐里的一担谷杆试着掂一掂，可是用了七分力气，那箩筐却是纹丝不动，仿佛像座大山一样沉稳。辛夷的眉头渗出滴滴汗珠，心跳的飞快，但为了不在如珍面前丢人，拼尽全力用力一顶，担起了面前的箩筐，颤颤巍巍的沿着田埂走着。

如珍回到刚才收割的地方，准备继续割稻，对着仲才说道，“这真是为难他了，看他的样子，肩膀都没挑过重物，这下有的他受了。”

仲才回了句，“呵，你这是心疼了啊，锻炼锻炼，也没坏处，哈”说完就低头继续收割着。

李辛夷挑着大半担稻谷，晃晃悠悠，每走一步仿佛都在忍受着艰难，额头和背上已汗的透湿，肩头如火一般的灼烧，咬着牙费力前行。

此时三树在屋内躺的乏了，见李大夫也不在，便让洛远山扶其起身，刚到院外就瞥见李辛夷艰难移步的情景，正要准备上前帮忙，下身一阵疼痛，才发现自己还是个受伤者，嘴里一阵感怀，“我这个样子，真没用，连人家李大夫都帮着干活了，我却躺在家里啥都做不了。”

洛远山眯着眼半天，轻声说道，“那也要看人帮的是谁家？”

“谁家啊？”三树朝辛夷的背影望去，发现是去了吴痕家地堂的位置，回身道，“嗨，吴痕她们家活比较多，加上阿攸还没成人，去帮帮也是应该的。毕竟他是柳婶子娘家的亲戚嘛。”

“呵，你想的开就好，我看伯母是一个人下田，不如我去帮她吧。”洛远山客套的说着。

三树好奇的回了回身，“你？你不是读书人吗，应该不会比李大夫强吧，田里的活可不适合你，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在这可压根就用不上。”

“没事，谁也不是天生会做田里活，再说咱们总不能输给那大夫啊，我去就等于你去，大夫能挑担，难道书生就不能割稻？一会完事，咱还得摔谷呢。可不能让他抢了太多风头。”洛远山嘴上边说着，心里头想着，做这么些还不是为了压一压李辛夷的气势，可不能让他太过得意。

说干就干，洛远山从柴房找来一个废弃的镰刀，带着些许锈迹就准备往田里赶。三树连忙拦道，“你就这么去啊，这怎么也得先把刀磨一下吧，不然你还没下田呢，就已经输了。”

“额，这样啊，也对，磨刀不误砍柴工嘛，咱跟他拼效率，不拼蛮力哈。”

三树附和道，“就是！”

完事后的洛远山下到田间，也让叶氏颇为震惊，但也没多说什么，只嘱咐了句，“你跟我边上吧，腰往下蹲点，小心伤到手啊。”

洛远山点头回道，“没事的，三子不能下来，我搭把手哈。”

只见洛远山抓起一把稻杆奋力一砍，像砍树一样，结果用力过头，一个踉跄！整个人摔倒在田里，泥水四溅，沾满了远山的长衫。这下可把不远处的吴暮瑶笑得不行，嘴里头笑呵呵的说道，“今儿可真奇怪啊，各路英豪都来参与我们的田间大业啊，看来啊，我们这种田的活，还是个香饽饽啊！”

叶氏抬头望到，忍了嘴角的笑意，批评着暮瑶道，“可不许瞎说，打击别人的热情。人好心好意来帮忙，下一回田，你再嘲笑人家，人家可不来了。”

洛远山也是慢慢爬了起来，用衣袖擦了擦脸颊的污泥，笑着说，“实在是惭愧的很，我这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本以为这割稻是个简单活，却不曾想还是个手艺活。一般人啊，还真干不了。”

暮瑶边干边笑，手中的镰刀敏捷而又均匀，“那可真难为你了，不过话说回来，总是咱这地儿沾了光，有了一股子书卷气，哈。”

此时仲才朗声插了一句，“干啥都得用心，三百六十行，行行有门道，可不是闹着玩，再说这种田收割的活，传承数千年，个中技巧手段，可不是外表上看看那么简单，你是个读书人，不适合做这个。”

洛远山收敛了笑意，眼神忽转，回道，“说的是，可我听说吴大叔曾经也不是种田的，也是个读书人啊，这不做的挺好的嘛。”

仲才沉了沉目，缓声道，“都陈年往事了，现如今啊，就是一农夫，眼巴前这就是咱的活，熟能生巧哈。”说完埋头往前收割着。

洛远山微微思索片刻，看着眼前这个庄稼汉模样的人，心里头一阵遐想，复又弯头收割，有了第一次的教训，这回割的时候就放慢了许多，虽然速度上慢了，可也算是干了农活了。

回道地堂这边，吴痕看着辛夷卸下担子后，累的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忙上前递了块手绢，“来，擦擦吧，瞧把你累的，我刚说的快，你跑得快，都提醒你这活不好干，你还不信呢。这下知道多难了吧。”

李辛夷接过手绢，嗅了嗅，“嗯，挺香啊。谢谢你的提醒，我也知道田里活不好干，幸亏我这些年在外行医，经常背着药箱，有时候还得上山菜肴，背过大箩筐，要不然这担子啊，是真的挑不来。”

吴痕笑了笑道，“你那些药箱啊，箩筐啊，撑死了二三十斤。而这一担刚收割的水稻，可至少有六七十斤，是你从前背的重量好几倍，你当然不习惯了。我看哪，还是算了，歇歇吧，你是个大夫，没人会说你的。吴攸的话，你就当耳旁风，他一向没正形的，不用理他。”

吴攸在一旁，一边摇头一边啧啧道，“唉，重色轻弟的人哦，没法说道。”

李辛夷笑了笑，“你这弟弟真可爱，我喜欢。”

“嗯，还是未来姐夫有眼光！”吴攸点了点头，做了个鬼脸赞叹道。

“他就是小人精，没大没小惯了。你该不会还要去挑吧？”吴痕望着汗珠未干的辛夷，轻声问着。

“那当然，做事得有始有终嘛。怎么能遇到点难处就退步呢，这就好比我行医，总不能遇到个难治的病人，就摆手不治吧，硬着头皮也得试试啊，你说对吧，这挑担子，大不了就是肩膀疼个几天，没事的。我用我热水加草药一敷，再要有人按一按，很快就能恢复。”

吴攸赶紧跑了过来，好奇的问道，“您怎么有这么多神奇的药啊，我可以帮你按一按，就是想知道有没有可以让我快些长大的药啊，不然他们天天当我是孩子，可心烦了。”

“啊？快些长大的药，这个可真难为我了，万物生长皆有其定律，不可操之过急啊，古有谚语偃苗助长，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啊。”李辛夷忙解释着回道。

“好吧，那我还是帮你按，就当报答你对我的救命之恩吧。”吴攸俏皮的说道。

吴痕推了推吴攸，继续说“虽然如此，可还是辛苦你了啊。”

李辛夷起身担起空箩筐，温柔的回了一句，“不辛苦，再说了，你们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一语说罢，英姿转身而去。

独留吴痕在原地，被这句温柔，定住了许久。或许暮然回首，只在等待这句柔情，她的心微微绽放，含苞微露，仿佛透着一丝淡淡的香气，那是她心中理想庄园的味道。

“别陶醉了！干活啦！还在那发愣。”吴攸一句叫喊打破了吴痕的神思。姐弟俩便把挑来的谷穗杆堆在一起，准备下一步的摔谷。可吴痕还是时不时的瞥向田间，那种期盼里带着一份甜甜的欣喜和内心的乱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