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相望 第十二章，阖家小谈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吴痕慢喘着气回到家门前，心里头还在回味着那人的言谈举止，不禁嘴角微微一笑，那是一种淡淡的温暖仿佛春日里午后的阳光照耀心房。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吴攸拿着短木棍正在地上闲画涂鸦，看到姐姐远远的跑来，好奇的问着。

吴痕双眸抬了抬，敛了敛笑容道，“我哪笑了，不过是跑快了，一时喘不过来罢了。”

吴攸眼睛滴溜溜的直转，望向了吴痕，“我听说，撒谎的女人，最容易长皱纹，还会做噩梦，嗯？”

“去去去，一边呆着去，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歪理邪说啊！小心会长少白啊，成天脑袋瓜子不想着好好读书，做做家务，尽想些不着边调的事，哼！”吴痕斥责着弟弟的人小鬼大。

吴攸黯然的摇了摇头，叹息道，“唉！大人的世界真是无趣的紧，就知道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姿态，教训教训后生，才显得自己多吃了几年饭，有多么的厉害，其实啊，都一个样，何必那么装呢。啧啧啧。”

吴痕走了几步，听完后驻了驻足，转而又回头，“你这小鬼说的倒是一套一套的，那你既然这么厉害，你倒是猜猜，我为啥发笑啊。”

“你只是去了趟三子哥家送几条鱼，就能收获一脸的笑容，我猜其一肯定是三子哥伤情不重，痊愈指日可待，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这只能算是道开胃小菜，至于那个书生，又不知根知底，不了解性情，想来顶多寒暄几句，不会有多大内心波动，叶大娘素来冷脸对人，想从她那得点笑容，门都没有。嘿嘿，恐怕重点还是在那李大大夫身上，哎呀，人家又是世家，又是救命，还特意来村以治腿为名，实在来看望你，此情此心，唤作别的寻常女子，早就以身相许了，您呢，属于油盐不进的主，但是还是抵御不了那满脸的爱心和诚意啊，这笑嘛，自然就他身上来咯。”

一席话娓娓道来，调侃中带着智慧，听得吴痕大为惊叹，一向知道自己弟弟早熟，想法与众不同，却没想到竟有如此观察力，实在是不可思议。

“怎么样，我猜对了吗？”吴攸问道。

“猜对什么对，狗屁不通，我笑啊，是因为刚在前村听得桑婶和德叔他们在说笑话，好笑的很，这才忍不住罢了。”

“听笑话和发自内心的笑，是不一样的，你休想瞒得住我。”

“你不相信就拉倒，我要去准备烧水做晚饭了，没空陪你扯了。”吴痕佯装做事，转头奔向屋内，隐隐觉得心头暖暖的，挺舒服，不知道为何一点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按理说中毒了，就算吃了解毒草药，也不会有如此神奇疗效，莫不是那人的密药有独到之处？眼看着自己和弟弟都无一点病容，生龙活虎的样子，心中感慨，不愧是医学世家，确实有点子真功夫啊！

刚进门，堂上坐着一中年大汉，一脸的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些微微的鱼腥味，那人正是吴痕的二叔吴仲海，前几日外出扑鱼，刚刚才回来，听得母亲的诉说，不免的惊讶道，“我才离开几天啊，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简直不可想象啊，那你们现在身子感觉怎么样啊，还有啥难受的不？”

如珍倒了碗热茶给二叔，回道，“还好，已经不难受了，这还得多亏了人家李大夫啊。”

“二叔回来啦！”吴痕进门喊了一声。

仲海喝了口茶，缓了缓心绪，看着吴痕进来，朝其面露一笑，然后继续说道，“嗯，那李大夫到底什么人啊，这么好心，咋就那么巧来咱这小村子呢，嗯？”

吴痕低了低头，如珍笑脸道，“是不是巧我们不知道，，可人家确实是妙手仁心，救了我们一大家子。我们这吴大小姐，先前还瞧不上人家呢。”

吴仲海望了眼吴痕道，“是吗，吴痕，要求不能太高，这年头能有个像模像样的，就不错啦，你没见到外头，好多啊，十五不到就嫁了，生怕年轻的男娃都去上了战场，到时候找不到人，福气好的还能给大户人家做填房姨太太，差的岁数托大了，只能一个人过了。”

吴痕耷拉着脸道，“二叔就会吓唬我，搞得像是我没人要一样。”

如珍叹道，“你二叔所言不假，远的不说，就说你柳芯表妹，比你还小两岁，现在娃都生了。亏的找的早，本以为能过个安稳日子，不成想，那侄女婿还是上了战场了。”

“娘，那要怪您娘家都是些官迷，您那侄女婿书读的不多，考科举是没什么戏了，只能上上战场，到时候要是立个功，说不定还能谋个一官半职（武官）什么的。”吴痕实在看不惯外公，舅舅那群势力的人，这会子便忍不住说了出来。

仲海听到忙拦道，“嗨，那个长辈不希望晚辈成才，有出息啊，你也别抱怨你外公他们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嘛。”说完看了眼门口，对如珍说，“嫂子，大哥怎么还没回来，去干什么了吗？”

如珍系了系围裙，回头道，“没干什么，就去村里跟人讨论秋收和买新种的事，估摸着一会就回，我这要烧饭了，晚上就在吃吧，跟你哥正好聊聊，你这刚回来，家里还冰锅冷灶的，就别做了。”

仲海起身闻了闻衣肩，不好意思的说，“那有劳你们了啊，我得先回去烧点水洗洗，这满身的鱼虾味，熏的吴痕都不愿跟我说话了。”

吴痕噘了噘嘴道，“啊？没有，我倒是无所谓，就怕这未来婶子闻到，吓得不敢来了都。”说完蹿将去了厨房。

“嗨，这丫头，倒打起我得趣了来了。”仲海边说边移步往外走。

如珍也咧了咧嘴，“他二叔别见她气哦，一会洗完记得过来啊，就不去喊了啊。”

“哎，知道了。”仲海沉沉的应了一声。出门撞到往里跑的吴攸，吴攸“哎呀”一声。

“哇！二叔，你是得讲究点了，不然要弄得个生人勿近，那可就不妙了哦。”

仲海摸了摸吴攸的小脑袋瓜子，低头问道，“你说的啥意思？咋就生人勿近了？”

吴攸眼珠子转了一圈，白了白眼，“哎呀，不懂就算了，反正跟我姐那是一个意思，刚我在门外都听到了，不过啊，您也不用生气，她呀，我能治！哪天她真要气你，我帮你对付她，至于她刚才说的未来婶子那事，我也可以帮您参谋参谋，如何？”

“去去去，用得着你参谋吗，你个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呢，还要帮人参谋，好好的玩你的泥巴去吧。”仲海皱了皱眉，没好气的说着吴攸。

吴攸则不甘的回道，“嗨，不识好人心是吧，别以为男女那点事，就你们大人知道，您倒是毛长齐了，也不玩泥巴了，不照样单着吗？这事儿，跟岁数大小没多大关系，得用点智慧，用点谋略，可不能硬来。”

仲海顿了顿回身说道，“是吗，看不出来啊，有点子想法。不过这会儿我没空啊，着急回去洗呢，改天有空了，咱们再细聊，我倒是瞧瞧你小子还能瞎吹出啥门道来。”

“那我能有好处啊？”

“跟你叔还想要啥好处，有空给你做个木工玩具，上回的木马被你骑坏了吧，这回给你做个新的，做个大象形状的如何？”

“成交！”吴攸乐呵呵的回道。

过了半个多时辰后，吴家的饭菜已经满屋飘香了，吴仲才从外头带着一丝疲惫和收获进来，被吴攸附耳说了几句，便进了厨房。洗了洗手问道，“听说他二叔回来了？”

如珍收拾了碗筷，“是，下午刚回，我叫他一会过来吃饭。”

“哦，那正好，明儿让他跟我一道去县城，本来是三子去的，眼下三子在养腿伤，就让他陪我一道吧。”仲才边洗边说道。

如珍回道，“那你一会跟他说吧。”然后瞟了瞟吴痕的卧室，凑近仲才耳旁说道，“哎，我跟你说啊，下午丫头从三子家那回来的时候，嘴里笑眯眯的，阿攸说看到她跟人家李大夫单独聊了，肯定是聊的对胃口了，有进展了。”

仲才斜眼瞥向妻子道，“你淡定点，就算有点进展，你至于吗，人家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这还没成你女婿呢，瞧你乐的那样。”

“我又不是光乐他的，我是替咱女儿好事将近而乐的，拖拖拉拉这么些年，难得碰到个称心的，你不开心啊。”

“我开心啊，可咱也别露的太明显，得端着点，不然要是被人小李知道了，以为咱闺女是上杆子呢？”仲才打着趣说道。

如珍轻推了推丈夫，“去，你们男人的心思啊，有时候比女人还多。”

仲才笑了笑回道，“好了，准备端菜上桌吧，我看看他二叔到了没有。”

屋外的鸟鸣阵阵，回巢的鸟儿也在欢喜的庆祝着一日的辛劳，收获满满的迎接着夜幕的到来。

吴家桌子上围坐着一家人，正准备用着饭菜，仲才从厨房找了一瓶自酿的白酒，拿出来与仲海对饮，兄弟二人边饮边谈，其乐融融。

仲海感慨，“还是在家的感觉好啊，既温暖又踏实。”

仲才添了添酒，问道，“在外奔波就是这样，肯定是饱一顿，饥一顿，没个准，睡觉也就是随便找个地瞎凑合，我看哪，你还是回来做好的木匠营生算了，比捕鱼好些，最起码不需要那么的风吹日晒。”

仲海叹了叹道，“也有想过，只是歇了这么些年，恐怕手艺都生疏了。”

吴痕抬了抬眼，欣然道，“我看二叔是要赶紧成家了，有了家室，让他往外跑，他估计都没那心思了，呵。”

仲海被说的不好意思，仲才望了望妻子，如珍会意，问道，“他二叔常在外面跑，可有中意的啊？”

吴痕和吴攸都抬头望向仲海，仲海沉声叹道，“尽忙着营生了，成天的弄得脏兮兮，臭烘烘的，哪里会有什么中意的，就算有，人家也瞧不上咱。”

吴攸脱口而出道。“怎么会呢，老叔一表人才，手艺又好，做得了木匠，当得了渔民，还兼顾着种田和家务，这样的男的哪找去，是那些姑娘没眼力价。”

如珍掩口一乐，仲才却瞪了一眼道，“小孩子家张嘴就来，没大没小的。”复望了望仲海道，“没事儿，这事慢慢来，真要遇到中意的，哥哥帮你去说亲，别的你不用管，好好做事，那才是对自己，对一个家最好的担当。”

“嗯，我知道了。”仲海回道。

“哦对了，明日你陪我一块去趟县城，我托人打听过新种子的卖处，想采购些回来，供一部分村民先种着。”

仲海疑惑道，“大哥说的是新的粮食作物，为什么只供一部分村民种，难道还有人不同意种吗？”

仲才嘬了一口酒，无奈道，“没办法呀，谁也不知道新种子种下去会怎么样，能不能长成，适不适合这里的土地，将来收货了怎么换卖，都是问题，谁又敢轻易的去赌呢？”

听到这个赌字，仲海心头一热，脑子里转瞬浮现出自己往日沉迷赌场的记忆，沉迷堕落，不堪回首。回神后应道，“是啊，人心大都是保守的，也只有大哥敢带这个头了。”

“谁叫我是村长呢，不能退，只能往前冲啊，不然又怎么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呢。”仲才苦笑道。

吴痕缓缓抬眸，看着父亲脸庞下的那份博爱和无奈，驱使着那颗善良的内心在艰难的前行，或许是曾经的那份为官护民之心的引导，这份善良早已化成了责任，牢牢地扛在肩头，不肯松懈。父亲如今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的村长，但底子里的那股子劲，不亚于带领群雄的领头者，渺小的身躯在暗黄的烛光中显得格外的伟岸。

吴攸喝着鲜美的鱼汤，忽然朗声道，“要不带我也去吧，好久没去过县城了，肯定多了很多好玩的吧。”

仲才斥道，“带你去，走不三里路，你又得叫苦连天，哭爹喊娘了，倒是可没功夫送你回来哦。”

“不至于，不至于，最起码能挺五里，嘿嘿。”吴攸嬉笑的回道。

吴痕斜了斜眼看着弟弟道，“拜托！去县城可是有三十多里路呢，只怕你是走不来哦，上回去临姚，才二十里路，瞧把你给累的，走一半就喊累喊饿的。”

吴攸咧嘴回道，“那不一样，上回那是吃席，我喊饿，是为了渲染一下气氛，好让大家到地了，可以敞开了吃，哈哈。”

仲才正色道，“你总有歪理！”遂继续喝完杯里的残酒。

桌子上的热气渐渐散了开来，各人都吃好喝足，仲才见仲海脸红脚虚，命吴攸扶着二叔回家，吴攸耸了耸肩，无奈的答应着。

回家途中，吴攸还继续像个同龄人谈心似的，跟二叔说时候该找个伴了，以后这背背扶扶的事也就有了帮手了，仲海醉眼朦胧，轻笑一笑，夸其说的对，夜色渐深了，村里也渐渐的安静了起来，只有隐月和乌云一直俯看着大地，不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