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风云论 第二十四章 姜妤的敌意

十几日光阴，白驹过隙。在每一次呼吸颤动中，世界在细微的变化中运行。一吸广纳万物，一呼吐苍生之气。人们不自觉地呼吸，生命的微语从不停歇。律动的热浪将人们推向新的一天，没有迂折。人们对一切习以为常，忽视生命，忽视自己，也忽视成长。人的变化就在那么一瞬间，一件小事，此前层层的积累瞬间爆发，可以将一个人刻画成新的一个人。

人类最不稳定的时候就是在十几岁的时候，感受成长的诱惑，心理和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向向成熟靠拢，可惜心智不齐。若此时走了弯路，可以看到人四十多岁的惨淡风景。对于章阳棋和黄年律来说，两个人都在经历这个阶段，理所当然，他们走得更近了。

这十几天给了他们短暂却灿烂新鲜的日子来认识对方，他们互为依靠，认为只有对方能够懂自己，其他人不过是一群老年人，对万事万物谨慎至上，甚是愚钝腐朽。他们在别人休息的时候疯闹，在骑马上路的时候打瞌睡，一是因为没有午休，二是因为晚睡。

夜晚是他们最喜欢的时刻，用他们的话是夜晚的快活。没有热烈的阳光，他们的精神气更好，眼睛都发亮。那个时候没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它们，是他们瞭望漆黑的夜，探寻几处模模糊糊的亮光，分辨点缀在星空中的惊奇。

章阳棋喜欢看星星，尽管她根本辨认不出来什么星座，仅仅看它们闪烁就足够让他们开心。两个人月下星光处，分享了自认为的烦心事，讲了自己小时候有趣的事情。回忆冲破了时空的闸门，涌上了堤岸，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他们是那个年纪中各自最亲近的人，彼此之间许下的诺言就仿佛他们对永生永世都在一起，除了他们世界上已经没有其他合拍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受这种心灵相惜感应的影响，章阳棋跟黄年律学骑马学得特别快。两个人讲自己发明的暗语，声称到了津城之后要一起发明一套，这样敌人就不会理解他们的情报了。郭元嘉听了发笑，黄年律不知道他们已经有这种暗语系统了，不过这种机密也确实不该让个少年知道。

郭元嘉放纵两个人的玩闹，姜妤相比之下更敏感，一是觉得两个人走得太近会互生情愫，但她总是隐隐觉得黄年律不是合适的人选；另外就是她自己的私心了，看着章阳棋不是跟她玩闹，她有些闷气，这种儿女之乐应该属于她的。

现在黄年律把她的慰藉夺走了，让姜妤觉得黄年律都不如之前少年英气了，怎么看怎么别扭，不觉得他能成器。她隐约越来越讨厌他，目光就更加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有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嫉妒一个孩子，把她吓了一跳，啪地把手中的水壶扔了。郭元嘉问她怎么了。

郭元嘉的到来可以适时地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她翻起旧事，追问他那晚姜太保到底跟他说了什么。郭元嘉想用沉默解决这没完没了的追问，可姜妤认为这是场无声无息的争斗，她像个保家卫国的勇士一样，开始做出与自己平时行为有反差的事情.

她与随从士兵们走得更近，与他们聊天大笑。她像胜利的母狮子，用气氛的欢腾压制住无言，渐渐的，她甚至期待沉默如火山爆发那样，最好他们能够争吵一次，这样她就能发泄自己混杂在一起的情绪。如艳丽的孔雀，她越来越张扬，郭元嘉越来越沉默。

有的时候，对方会有缴械投降的迹象，谁愿意把自己逼到不安的地方，无奈地被隔离呢？他前去示好，说些软话，做些亲密的举动，希望能够唤起她的内心，停止无聊的又令人伤心的挑衅举动。看到她有一丝动摇，他窃喜，去抓她的手，要牵她散步，可对方又竖起自己的羽毛，把他领到人群中。那一刻，他盯着她的眼睛，觉得自己不再认识她了。

撒手离开后，她也哭了。深深的自责与愧疚，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嘛，自己想要什么，她其实也不喜欢这样。可心中反抗叛逆的感觉强迫她这么做，热闹没有给她快乐，她依旧觉得孤单。周围人看着她的眼泪默不作声。

这互相拉扯，暗中的挣扎，给两个少年人丰富的素材。他们站在自己的角度，还原、勾画、分析每一次冲突的原因，发表自己对“沉默对策”的嫉妒厌恶，对姜妤的同情，但也不理解为什么两人会性情大变。

分析完之后他们会总结出自己的爱情理念，这种对同龄人的放心，没有管束的环境，让他们可以任由自己的心意述说平时不会讲明的看法。如此分享私密的事情，又加深了两个人的情感联系。他们像两个守门人，在夜的世界里为闪烁的星星开门引路。他们看到对方，只会觉得快乐。

在一处驿站，章阳棋看到一匹小马，十分喜欢，称它为自己“迷路的童年记忆”。瞧瞧，多么矫情的说法。于是这匹混着白马的红棕色的“麋鹿”正式成为了她成长中的一个动物伙伴，他们共同成长。黄年律就是她的小老师，两个人心情好，学东西自然也快，摔了几次后，同处于一个阶段的麋鹿和章阳棋也成为了朋友。这是少年阵营。

“小嘉叔说翻过这座山就是津城了。”章阳棋手中拿着一张饼，正撕着吃，靠在坚厚的树干上，她挪了挪屁股，让自己觉得舒服一点儿。麋鹿打了个响鼻，章阳棋就撕开一半饼递给它。麋鹿不贪心，尝了味道之后就不再索要了，章阳棋觉得做到这点可不容易。

“津城大着呢，到城中心也要一天多路程。”

“吃完没，咱们去溜溜弯，骑着我的乖马马。”章阳棋抚摸着麋鹿探过来的头，对黄年律说道。

“那得慢点儿骑，它们也要歇一歇。”他把油饼包在纸包中，放在一个挂在自己腰部的布兜中。

两个人起身上马，连招呼都没跟郭元嘉和姜妤打。大家都习惯了，第一天会远远地跟着，被甩掉；第二天会主动去问一下；第三天坐在原地喊一下；之后渐渐地就没人再管了。现在，原地的人只听到两个人的交谈声，说什么今天的饼真油。一个人点点头，像是回应他们一样，“这个饼确实油。”引来周围人的笑声。

姜妤跟郭元嘉坐在一起，他们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刚出发的那几天，封闭，拒绝交流，很容易就爆发情绪，说到激动的地方姜妤就会流泪。看到两个快乐的少年离去，她又想哭了，心中充满对记忆的留念。“我可真想哭。”她这么说着，已经有泪珠滑了下来。

“仿佛看到年少时，你我不羁的样子，你也喜欢骑马。”

“可我现在不愿意骑了，我变了，元嘉。”

郭元嘉轻轻拍着姜妤的肩膀，把她搂紧自己的怀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没事的，没事的，都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