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风云论 第二十三章 金叶子

关上门就是两个世界。外面日头依旧刺得人眼痛，不见丝毫收敛，热浪很快就把身体上的凉爽带走了，李复用小臂遮着阳光，斜觑一下大太监。他在李复侧前方，半步半步小溜着，顺着李复的步伐，弯着腰也不耽误他快速顺溜的步伐。

这么多年，大太监一直在皇上身边，自己也经常见到他，也聊过许多平常话，可关系永远都停留在认识那一步。李复觉得可惜，这是位睿智的老人，即便不识字也见过了千帆逐浪，岁月更迭，耳濡目染下，心境应该是不同于常人的。“范公公，可否打听一下圣上是怎么知道王典的？”李复走慢了一些，让这条路别那么快结束，两个人不会停下来谈话，不过只言片语就足够了。

“老奴可不知道这。”范公公摇了摇头，和蔼歉疚地笑了一下。

李复往范公公手掌中塞了一片金叶子，他知道规矩，范公公只喜欢这一种东西，别的东西无法打动他。几十年了应该也收了很多了，他像是有收藏的乐趣一般，每次金叶子到手，都高兴地快速眨眨眼睛，好像能辨别纯度一样。

“老奴真不知道，天子行踪怎能是奴才知会的，奴不过端茶倒水，陪着皇上罢了。皇上去哪儿，老奴低头跟着就是了，见了人闭眼关耳。今儿还是第一次见王大人，看着身姿挺拔，将来定会像李大人一样所有成就的。呦，李大人，老奴才瞧见，您这胡子怎么没了！”

李复勉强扯出笑意地应和着，他怎么会相信范公公话。自从装作才发现那烧掉的胡子，范公公一路上就跟李复谈论如何打理胡子的方法了。平时见其根本不作声，现在仿佛戳到了兴头上，一顿接着一顿，胡言乱语听得他想吐。可他还要应付着。

他不禁加快步伐。范公公的腿脚倒腾地得更快了，他依旧操着尖怪的语调讲话，渐渐听着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人老了有脾气，范公公也不愿意惯着李复，话岔开了，也气着对方了，自己就不用再受罪了。他停了脚步，跟李复告别，优哉游哉地绕道回去了，找一条阴凉路，可别晒到自己。

范公公回去的时候，已经不见王典身影。他把金叶子拿出来，轻轻放在皇上案桌上。皇上抬起头，不知所谓地笑了，手指拈起金叶子，说道：“每天最少一片，这么多年，都攒了上万个了吧。”他搓揉这叶柄，叶子旋转起来，叶柄清晰明亮，质感很好，看起来是非常精细的做工。

“是呀，三十年的光阴，奴才都老了。”范公公望着四周，目光最后停留在一根大柱子上。柱子不会说话，自己不就是那柱子吗，那么多年，默默地，像个影子。

“公公，怎么每次都收，每次都要拿来？”

“老奴觉得放心，打听的人会放心，皇上也会放心。”

“收起来吧，找个好日子，把这金叶子勾成帘子，让他们自己瞧瞧。”

望城的风景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大家不关注哪些人去了那里，不会打听如何。专注于自己的生活，关注哪家的菜新鲜，看看哪里有挣钱的活计，听听说书的，讲讲八卦，走街串巷。人们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尽量享受当下的安宁。

虽然大多数的时候，人们容易把眼前的一切当做理所当然，仿佛和平一直存在，而且特别合理，甚至都不用人去维护。人们对不道德的行为指手画脚，忘记了更深的残酷与血腥。只有绕路到偏远的城区，才会看见曾经烧黑的砖木，严肃的军营，那些被忽视的，惨痛的回忆。

章玄熊手里攥着两封信，不是那种正常的。从信纸的褶皱来看，他曾经团成一团，又给抚平。另一封则相对平整，纸张看起来也更加亮白平整厚实，上面的字迹也是端端正正的。他快步走向一个房间，砰地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桌子上堆了一滩平摊着的土，章玄熊走近了看，上面用树枝勾画出乱七八糟的东西，仔细辨认后才发觉是一张笑着的人脸。手掌把那滩土拨平，他坐在凳子上，怔怔地盯着它。

他先收到了章阳棋的信，被气得半死。遮遮掩掩地带着那封信离开军营，回到家才敢回信，就是担心章阳棋的老师看到了不高兴，两人再心生嫌隙。等他没有掩盖情绪，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纸来痛斥不懂事的孩子之后，他收到了另一封信件。

起初还以为是郭元嘉写来的，一定是和他解释这件事，不料却是密函，上面写着王大人去津城面见皇上，与章阳棋师徒缘尽了。章玄熊问道：“王大人是谁？”“是将军幼女的老师。”“哦哦。”等人家走了，他也没告别，心里面依旧琢磨这事，赶到军营，人确实不在了。

“王大人......”章玄熊喃喃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