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风云论 第十四章 王典与李复

李复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不明白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如何一直保持孩子气的。小的时候，他玩闹的性子最和师傅心意，觉得这孩子的活泼劲象征着未来的希望，会给这个国家带来律动，将风气带活跃起来。于是师傅常常让王典伴他左右，吃饭哄着，睡觉陪着，该严厉的时候严厉，可以随性的时候随性。

那时候，李复很羡慕王典，但是他知道自己绝对不可以将这种羡慕转化成嫉妒，一心一念，都在一瞬间。很多年，他都控制着自己心中的“度”，做好自己身为师兄该做的事情，他陪着王典长大，看着师傅变老。师傅的每一处都在变化，唯一不变的是在表面上对王典的放纵与喜爱，仿佛他就是天选之人，他就是未来转变国家命运的国家栋梁。

师傅有时候会跟王典私下一起学习，别人都瞧不见。渐渐地，风言风语起来的，因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把握好自己心中的罪恶，自己的贪念，大家都想成为自己心中独一无二的人。不过对李复来说，这也是一个时机，当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王典身上，恨不得他犯下滔天大错时，当大家的嫉妒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他就可以组织这群人，将他们引向更深的极端。

李复很聪明，他既不背叛师傅，也不亏待自己。即使他不出面，他知道有人自然会收拾王典，作为师兄，只要适时出来象征性地说两句公道话，又暗戳戳地表现王典的特殊就足够了。用别人的嘴伤他人的心，杀了人却片叶不沾身，他觉得这是聪明人所为。而自始至终，他也没有跨出自己的“度”，毕竟坏事都是别人做的，自己没有欺凌过王典，他还彰显了正气，一直在保护他。

有的时候师傅会不高兴，他可以骗别人、骗自己，却忽悠不了师傅。李复知道有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什么暗招、险招、背后伤人，有一次他甚至直接说做人不要做伪君子。但是李复依旧以自己师兄的尊严，保护着，帮助着王典，但是李复也王典知道，他的气场从来没有融入进去。

时间久了，师傅也不愿意搭理这件事了，有的时候还会斥责王典不会做人，才搞得别人都针对他。李复看着王典嘴边一直挂着笑意，拳头却拧紧了，他就觉得要翻天的那一天要来了。

不过大家都还年轻，如果一件事情真的持续了经年累月，大家也都习惯了，曾经嫉妒的心态也渐渐平稳了，也不再针对王典了。有些东西减弱了，有些东西反而增强了。李复在师兄弟中的声望越来越高，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的话总是有意无意能够顺应大家心意。

那重要的一天终于到来了，朝中有人听到了他的名声，请他去做官。大家都恭喜祝贺他，有的热眼神里带着笑意，有的人亲切地搂着他的肩膀。李复知道哪些人是真心的，哪些人不是。先不管他们，他兴高采烈地去跟师傅分享这个消息，终于他也能够成为师傅心中厉害的弟子了，说不定他才是那个可以扭转乾坤的人。师傅捋着胡须看着他，眼神平静，没有激动喜悦，连简单的情绪变化也没有。

这！李复心下徒生怒火，就算你表示出不屑一顾可可以呀，他简直都做出了被嘲笑的准备。可是，没有任何表情是怎么回事呢？他不配吗？他又生出幽怨、哀切，悲叹自己流失的时光，留在了一个毫无欣赏自己的地方。不过就算再怎么失望，他还是保持着自己的度，向师傅拜了拜，离开了那个地方。以自己二十多岁的年华，进入浩浩荡荡的未来。

离开之后，他还是会有意无意去打听师傅和王典的消息。他听说十几岁的王典把师院翻了个底朝天，听说有很多要抓他都没抓到，不知道是不是跟谁偷学了功夫。听说师傅生了大病，听说一个师弟被捅了。甚至他在其他同僚的口中也听到过王典的名字，这怎么？李复不在乎王典到底闯了什么祸，他做什么都可以，但是就是不能将自己的名声再次压在他的身上，哪怕是坏名声。

后来，李复又听说，师傅死了，王典把师院烧了，王典成了逃犯了。李复当时心里五味杂陈，还为自己的师弟和师傅流了两滴眼泪，别人看到他悲伤的样子都来劝他，几碗汤药送到嘴里，顺顺气。但等空无一人时，他的心底陡然腾升笑意，这种小人得志的感觉让李复一哆嗦，他赶紧抽了自己一巴掌。

“不要超过心中的度。”他这么对自己说。

风声很快就过去了，李复没再挺过王典的名字，不过有时候他自己会想起来，还去问过王典到底有没有被抓起来，大家都不知道。

可能死了吧，真可惜，李复这么想。

不过不久前，在望城，在章玄熊家，他还是看到了那个梦魇。王典，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对他笑，顿时，李复流了一身冷汗。

李复的一个眼神中的深意仿佛包含了二十多年的光阴，王典虽然玩闹，但是看到这种眼神后，也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或者说什么，做什么来打断这虽短又漫长的平静。爆开的烛花可能会代表他的想法吧，王典觉得李复就应该跟蜡烛一样爆炸，想什么想，有什么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