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世一端 玄天教篇02

一日。我在收拾屋子，小情和大爷在门外聊天晒太阳。

“咚、咚”一阵扣门声传来。

门外，一乘暖轿，敲门的是个俊俏女子，再往外看，来抬轿子的在内竟然都是女人。

“公子请了，我家姑娘行路，讨口水喝可好。”她微微万福。

我赶忙搭躬行礼：“野店荒村，敬请随意。”

这女孩赶回轿旁，说了几句，压轿。轿帘起处，缓缓走出一明媚女子，似乎她一出来，连日光都黯淡了。自她以后，所有女子都缓缓进了茶棚。大爷依旧在棚外长椅上躺着晒太阳，连眼睛都没抬。

“公子此处好生干净，就你们一家人？”敲门那个丫鬟向我问话。

“是啊。”我给他们端出一些点心。

“家里娘子不在吗？看看我们这边姑娘们哪个漂亮，给你留下纳个妾好不？”这话一说，众人都笑了。

我这么大岁数了，倒也不怕这个。也说不上不怕，这些日子，大爷问我的话，比他们还要麻烦，早就练出来了。也就笑了笑。

见我不答，另一个女孩笑着说：“这位公子长得俊俏，看起来年近而立，还不娶亲，躲到这璧山脚下，怕不是有难言之隐吧？”这句话，又引得一阵笑声。

这时，晒太阳的大爷忽然开口：“娘子妖艳，出落群芳，你们这帮妖孽还是积点口德吧。”

这句话一出，为首的艳丽女子猛然回头，看清说话之人后，盈盈地走了上去，深深道了个万福：“贱妾不知，仙长竟然在此，污了您的耳朵，着实该死。”

大爷依旧懒洋洋的：“该死你不死去！”

我不知就里，习惯性的说：“大爷，您嘴下留点德吧。”

老头看我说话，斜了我一眼，坐了起来，对着下边的女孩说：“九娘，你们这么兴师动众的干嘛去？敢不是和肖山十猫一样，要上璧山吧？”

“不敢，日晓城有亲朋新开了间妓院，我等特前往助兴。见山脚下仙香缭绕，特来叨扰，竟不想仙师在此。”

“哼，又是勾栏勾当，小心积祸。”

“多谢仙师，这些年来尊仙师嘱咐，我们不曾伤害良善。”

“若非如此，岂能饶你。拿着！”

大爷从怀里拿出个小瓶子扔给了九娘。九娘打开闻了一下：“净魄丹！多谢仙师！”说罢盈盈下拜。

“这一去，切勿打扰世人，隐去你们身上的味道吧。”

九娘立在老大爷下首，“看来仙师心情甚好。”眼光看到坐在我身边的小情，忽然一愣。

“这孩子……”

大爷坐了起来：“你眼光倒不错，这是我新收的徒弟。”

九娘又是一福：“恭喜仙师。不过，这孩子的病，怕不是很好。”

我听了一惊，走过去拉着小情。仔细的看他。

大爷道：“嗯，是个麻烦事，尽力而为吧。”

九娘道：“若仙师放心，可让这小公子去我那里盘桓些时日。”

大爷笑了笑：“日后只怕少不了和你牵连，这些年还是先在我这里吧。”

这九娘笑了笑，回身到我跟前，微微一福：“多谢公子照料仙师了。”

我一回礼，这是经验，不知道该不该客气，索性不说话，笑最管用了。

一行人略作休息便启程走了。临走前，九娘对我道：“公子，若日后到了京城，你我还有一段缘分，到群芳楼找我就好了。”

“若到天京城，定相叨扰。”

回到屋里，我对大爷说：“大爷，您在我这儿白吃白喝这么久了，我也不问您是哪儿来的，之前跟我说的看来都是骗我的吧？”

“哈哈，我是神仙，谁说我白吃白喝了！这周九娘，你记住了，回头你去京城还得要找她。她在我面前规规矩矩的，背后可风流着呢。”

“老神仙，小情到底是什么病？”我打断他。

“天机不可泄露。”

“老骗子，你根本就不知道吧？平日连屋子都不收拾！”

“我得留着精力教你们啊！都是正事，你不谢我，还骂我？”他缕缕胡子。

“没事，我学得快，以后我自己会更加努力的，明天您去湛阳买东西吧，我给你写单子。”

“哎呦，我腰疼……”

耍赖开始……

我也不搭理他，继续练我的去了。

这些日子，气候渐暖，天也长了起来，我们吃过饭，大爷在屋里不知道做什么。我和小情在院子里坐着喝夜茶。接着院墙，就看到外边一位白衣道长缓缓走了过来。隔着院门稽首行礼：“打扰小哥，老道路过，讨杯水喝。”

我赶忙去打开门，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可面色红润，皮肤白嫩，若不是留着胡子看不出来是个“老道”。

迎进来，小情给老道长倒了杯清茶，我去后边拿了些腌菜蔬果。

老道长喝了口茶，开门见山的说：“老道是璧山玄天教的欧阳元石，此次前来，特为这孩子而来。”

我看看身边的小情，他也莫名其妙的看着我。

“小哥应该知道这孩子身上，有一种特殊的病，希望能够跟着老道去玄天教，看敝教是否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到底是什么病？”我问他。

“眼下说不好，凭老道的能耐，一时无法看出来，敝师弟夏元道精通医术，要让他看看才行。”

小情看看老仙师，又看看我，似乎不太明白我们说的。

“感谢仙师好意，不过之前我们这边有位老人家说过收小情为徒。”

欧阳元石哈哈笑了一下：“不妨事，小情只管和我走就好了，他不会有意见的。”

我看着小情，认识不到半年，也可以说是这辈子在我身边唯一坚持了半年的活物。心中说不出的一种感觉。这两天听九娘和这位老仙师都提到他身上的病。隐隐想到也一定是有很大问题，如果真因为这个影响了他一辈子，那才会害了他。

“小情，你跟着老仙师上山去吧，他们能治好你的，好不好？”我摸着他的头。

他就是看着我。

“等你的病治好了，就来找我，好不好？”

他还是看着我。

“我就在这边住下，这里就在璧山脚下，你去了玄天教没事就出来找我，好不好？”

他只是看着我。

“怎么了？还是不愿意去么？”我无奈的看看欧阳老仙师，又转过头对小情说：“我明天给你新作几个点心，你跟着老仙师去，让老仙师给你吃，好不好？”

这些日子来，我发现小情毕竟还是孩子，对甜的东西感兴趣，只能拿这个逗逗他。果然，听到这个，他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孩子，还是孩子，我笑着胡噜他的头，对老仙师说：“老仙长，那劳烦您今夜在此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去吧？”欧阳元石道：“既如此，老道教内尚有些俗事，明日午后我再来接小情吧。”

彼此道别。

这个事毕竟还是要和大爷说一下，我轻轻敲了一下大爷屋子的门。

“进来吧。”听到屋里的声音，我推开了门。天色很晚了，大爷盘坐在床上。

“大爷，刚才来了个老道长，说明日来接小情上璧山。”

还没说完，老头笑了笑：“是我让元石来的。”

“哦，我就说您肯定不是一般人，看来您也是那个璧山教的吧？”

“那叫玄天教！”

“无所谓了，既然是您的要求那我就放心了。”

“你倒很在意他？要不然你也一起去？”

我摇摇头：“我这么大岁数，山上缺看大门的？”

老大爷笑着说：“你去给我们做饭吧，你手艺还算凑合。”

我赌气：“凑合？明天没饭吃！”

“我不介意，你看，门口那个小的你舍得么？”

我回过头，小情悄悄赤着脚站在门口。

我过去，笑着说：“怎么了，明天要上山激动的睡不着么？”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低低的说了一句：“你不要我了么......”

我这一生，没想过什么。孩提时代，父母给我留下的印象很少。记忆里能想到的场面，便是他们忽然栽倒在路边，再也起不来了。自那以后，我没有深入的接触过什么人，便再也没经历过别离。可这时小情这句话，恰恰也是那年我拉着娘亲的手，不断重复的那句话。

我把他抱到怀里：“小情，大爷和上次那些姐姐，还有刚刚那位老仙师都说你身上有些问题，山上的仙教能够帮你，你不信他们还不信爷爷么？”

小情坐在我怀里，看着我：“我信你。”

人生苦，莫过离别。

只是，有的是生离，有的是死别……

我抱着小情，听着他逐渐安稳的呼吸，轻轻的把他放开。面临着离别，这种感觉真的是很奇妙。

不舍、难过、悲伤。这些，都是这么多年里每天面对尸体的我很少经历过的。

辗转难眠，起来去准备点心。前一天晚上已经泡上了芸豆，这时已经非常软烂了。几次过滤，沉淀出了细腻的淀粉。加上糯米粉、糖混成的饵肥，便差不多了。把最近收集的各色花瓣砸成汁，混在面团里，斩成一个个剂子，再做成一个个花瓣型的点心。

天，也大亮了。

很多时候，闲了，会胡思乱想很多。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这是无情么？

离别，总是在不经意之间悄悄地走近。欧阳仙师似乎才刚刚走，便又回来了。

小情抱着食盒，站在欧阳身边。

我对他说：“加油啊！小情，日后只要无事，我就上山去看你！好好治病哦！”

他点了点头。欧阳揽着他一步一回头的走开了。

我回到小院子里，大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躺椅上，闭着眼睛不说话。我坐在旁边，似乎听到林间鸟鸣，似乎听到炉子上的水开了，似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走！”小情闯了进来，拉着我的手。

恍然间，我还没明白，就被他拉着走向壁山。

很快，就看到了欧阳仙师，他笑着捋着胡子，什么也不说，见到我们过来，自己慢慢地走在前边。我拉着小情，一步一步的跟着。却什么也没说。

走了半个时辰，到了一个路口，老仙师回身，我也明白了。摸着小情的头：“小情，放心吧，欧阳仙师会好好照顾你的，你这一去就要好好听话。咱们家里的爷爷一直在教我扔针，等你回来之后，咱们比试比试！”

小情低着头，抱着食盒——似乎，我就是这个食盒，被他紧紧的抱着。最终，点了点头。

欧阳道：“小哥，就此分别了，这边往来山下也是便利的。只是，小情刚入教，近些年间筑基是必须的，彼此见面时间恐怕不多。”

小情紧张的看着他，仙师笑道：“小情，这要看你自己努力了，你进步快，自然就能早日下山除魔卫道，那时候你们见面自然就多了。”

我明白了，便对小情说：“就是你要多努力，咱们就能早见面，明白了吗。”

小情傻傻的点点头，走到了欧阳身边。

只见老仙师一拱手，白光一闪，两人便不见了。

原来，之前老仙师是让我们多一分聚，缓一分离。

回到山下小店，我继续每天的一日三餐，每周坐着小马车去湛阳买些吃的。这样的日子，开始有些不适应，更怕住在一起的老大爷哪天忽然挂了，让我“复工”。不过老大爷倒是越发健朗，一天到晚精力旺盛，在身边监督我扔镖。

“呸！什么叫扔镖！？这叫掷！每个手法也都不同，掷、甩、扔、投、飞、翻、抖、分、缠、复。”

“唉，大爷，知道啦，我这身上飞锥、金针、银针、铜钱、甩手镖，一堆一堆的，都是您教的好。”这些日子，我也习惯了和他耍赖，打的不准了，就开始乱扔。

“你这就可以了，悟性很好，就是......”大爷又开始，我打断他接着说：“就是我基本功太差，所以很难跻身一流境界，对吧！”

“臭小子不知好歹，今天让你见识见识！来，你来接我这个！”他说着，也不见抬手，一枚飞蝗石从他身前缓缓的飞了过来。这距离不是很远，我随手甩出一枚金针，正中飞蝗石。可谁知，“叮”的一声，金针被弹了开，而这枚石头依旧缓缓的向我飞了过来。这一下我看出不一般了，赶忙施展八卦针法。十四般手法都打过了，这枚石头跟没事一般，依旧是慢慢的向我飞过来。我翻过手，步伐大开大阖，展开霸王镖，可依旧是蚂蚁撼树。而后深林隐、卸职归、飞天镖、震天锥一般一般的打出去，都是无用，最后拼命一博，回身镖甩头正中石头，还是没用。我赶忙躲了开，跳到大爷身边。

大爷一笑，石头骤然向前飞去，撞在远处一棵树上，哄的一声，三人合抱的一棵大叔拦腰折断了。

“明白了吗！”大爷站起来伸伸腰，“人家要是想要伤你，就你现在这点玩意儿，还不够跟他们硬碰的！遇到强手躲着点吧！”

我心中突突的，这是第一次直面危险而无能为力。试想如果这枚石子打在我身上，后果不堪设想。同时，也深深明白了，凭自己这点微末功夫，根本没法和高手相提并论。

“好啦，好好练习，至少自保没问题，就你最后那个回身甩头，一二般的人根本躲不开。”

“行啦，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我刚要继续练习，大爷忽然对我说：“小子，我在你这儿呆的时间太久了，要出去走走。”

“您也要离开？”我哑然。

“是啊，快一年了，吃了你这么久，也教了你这么多，我得去转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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