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楼 第三章 我是靶子

身后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从未离开过，可是迟迟没有对我下手。

当初我来「好久不见」的路上是何等艰辛？我风餐露宿，我饥肠辘辘，我整天没命的跑，臭的就像一块没有洗净的猪大肠，可是现在为何转了性子？

“阿肆，你是不是被千灯楼给忘了。”年先生这句话有侮辱人格的嫌疑。

我作为「靶子」的尊严受到了践踏，我恨不得马上出现一个杀手，来证明我当初在千灯楼众多「靶子」里炙手可热的地位。

是的，千灯楼管我这种被人下了单的倒霉鬼叫「靶子」。一般情况下值十万两的「靶子」必定是江洋大盗、连环杀人犯之流，像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良民居然值十万两，简直是旷世奇谈。

如果一定要给当前局面一个解释——要么是我被遗忘了，要么是有人暗中打发了他们。当然，我更希望是后者，可是谁会在暗中帮我？难道是洛老板？

哎呀呀，面冷心热的女人最动人。嘴上说要辞退我，但还是派人暗中保护我，大恩大德唯有以身相许。

我带着欣慰的微笑解手归来，发现年先生正在跟一位卖布的大婶眉来眼去，叫我十分尴尬。稍待片刻之后，他回来与我说道：“我们绕个路吧，苏州去不得了。”

“为什么？”

“楚家在那堵你。”

“你怎么知道？”

“我跟美女打探消息了啊，你没看到？”

我转头望了一眼——“楚氏布行”。

不得不承认，这个说书先生偶尔还是有点用的。

到得午时，腹中空虚，我们在一个面摊点了两碗阳春面。我负责发呆，他负责滔滔不绝:“知道吗，之前我跟你说过的安豪侠，他家就在苏州。”

我“哦”了一声，开始呲溜呲溜的吃面。

年先生口沫横飞：“我有时候真恨自己晚生了三十年，没能看到中原武林鼎盛的样子。那时候啊，最有名的不是什么少林和武当，而是四大世家：苏州安家，长安沈家，大理陈家，广州楚家。他们每年一度的聚会还请百晓生出席，请他当场列出最新的《兵器谱》。”

我“哦”了一声，然后向老板要了一点醋。

“你猜怎么着？问题就出在这兵器谱上。”年先生喝了一口面汤，继续说道，“安豪侠的凝霜剑法太过刚猛霸道，连续八年领先，让另外三家丢尽颜面，所以他们合谋设了一个局，让安家自愿禁武，从此退出江湖。”

“什么局？”我抬眉看着他道。

年先生的面此刻上桌了，他道:“我哪儿知道。”然后埋头苦干。

其实他的这些话我是一个字也不愿听的。在他看来这一切不过只是谈资，但于我而言，这一切太过沉重，压的人喘不上气。

安家忍辱负重二十多年，昔日的武学世家成了江湖上的笑话:大伯进宫做了太监，二伯去西域经商，父亲则在乡下种地为生。

这时的安家已经不问江湖事，却仍在四大世家之列，就像是为了凑数，可有可无。四大世家每年一度的聚会变成只有陈楚沈三家，唯独不请安家，安家只是茶余饭后的笑话。

事情转折发生在我八岁那年。祖父与世长辞，遗言中要求我父亲回去当家，然后我爹一纸休书，将我和我娘留在乡下。他还不忘告诉我，只有娘去世，我才能回到安家。

一年后娘死了，我果然被带回了安家。这时父亲已经娶了一位隐退的女侠，就像是为了和江湖扯上一点关系。

这位二妈有了身孕以后，一边坐在院子里做小孩的衣服，一边跟我讲江湖上那些匪夷所思的故事——这些故事在父亲听来都十分无趣，但是在我眼里是那样精彩，我对江湖有了极大的兴趣。大概是因为对我的顺从，父亲送我去天玄门修行，进去以后我才发现因为它门槛太高，所以只有我一个弟子。

师父对我爹开玩笑说:“这门派将来八成要交到你儿子手里。”

后来我仔细回想过师父当时的语气和表情，又觉得他并非玩笑。

在我离家的几年之中，我错过了安家许多大事:大伯做上了东厂厂公，二伯成了富甲一方的商人，我爹生了一场大病，也随祖父去了，家主的位置则给了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安伍。

这时的我已经知道了安家式微的原因，我也知道长辈们卧薪尝胆一定是在筹谋什么计划，可他们宁可让我同父异母的草包弟弟做家主，也要让我游离在安家的复仇计划之外，这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离开师门后，我卑微的回到凄清的家里，被风吹动的白色灯笼似乎也在提醒我父亲离去的事实。我请求弟弟给我一个为安家略尽绵力的机会，他却将我开除宗籍。

我不服，却不得不服，因为这一定是父亲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