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楼 第二章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方圆百里最气派的酒馆。

这空气中沸腾的江湖气，不知要用多少陈年老酒才盖的住。

酒香随着天色变暗愈发浓烈，大堂里的宾客也多了起来，他们或是来这里消遣时间，或是来这里谈见不得光的买卖。

至于厢房里的客人，他们每句话都决定着江湖的浮沉。

它虽然只开了不到十年，名气却和对面的千灯楼不相上下，这也是我佩服洛老板的原因之一。据说，在开酒馆之前她就是千灯楼的杀手，至于其中因果，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常常透过二楼窗户观察千灯楼。

它长得就像传说中的阎罗殿，它也的确就是凡尘中的阎罗殿——永远一声不响的立在那里，只在最黑的夜里亮起千盏灯笼，给贫瘠的黑夜无穷光芒。每到子时，它就吐出一个黑影作为接引，再吃进一个个捧着银子的顾客，酝酿一场血腥的交易……不消半月，一场仇怨就在某个人的死亡中一笔勾销。

被千灯楼杀手盯上的，不论是隐姓埋名的武学宗师，还是身居高位的朝廷命官，都无法逃脱被杀的命运。

只有我是一个例外。

半年多以前，我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锦鲤商人，靠精心养成的福禄锦鲤大发横财，当我的小日子过的风生水起时，卖给四大世家的那几条锦鲤居然全都烂尾了，他们借此机会众筹十万两，要千灯楼取我项上人头，但是结果显而易见，这半年虽然逃得辛苦，但是我活了下来。

今天一早，我刚打开店门准备做生意，就看见一个苍蓝色绫缎袍子的男人站在门外，我的目光却被他右手的那把扇子吸引。

那是楚留香特意打造的黄金扇，人称“香帅宝扇”，世上总共两把——一把在楚留香的好友胡铁花那里，不过他后来喝酒输给我，扇子也就成了我的;另外一把在广东楚家掌门人手里，据说是因为他们与楚留香是远亲。

所以这人无疑就是广东楚家掌门人楚歌。

求生欲让我把刚迈出去的脚缩回店门，然后退到后厨假装自己很忙。洛老板看出我不大对劲，便亲自把这位客人请进店里，坐在他对面，说道:“阁下仪表不凡，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楚掌门操着一口标准的粤语:“幸会，我系广东楚家……”

洛老板愣了愣，道:“阁下可否说官话？”

楚掌门尴尬一笑:“唔好意思，我唔会讲……”

洛老板有点不耐烦，只得说道:“那我便直说了，如果我说的对，你就点点头，如果不对，你就摇摇头”

楚掌门:“好啊。”

洛老板:“你是来找安肆的？”

楚掌门点点头道:“系啊系啊。”

洛老板:“既然你知道我的店，就该知道我这儿的规矩。”

好久不见唯一的规矩就是：不许杀人。

楚掌门是有见识的，所以他笑着点点头。

“安肆，出来吧，别那么怂。”洛老板高声唤我出来。

我躲在后厨听得分明，只好硬着头皮出来，跪在地上一个劲的道歉:“不好意思楚掌门，之前的事是我不好，不该给楚家烂尾的鱼，您要多少钱我都给您凑，您就高抬贵手，让千灯楼撤了单吧。”

楚掌门笑着扶我起来，一来二去聊了几句才知道，他此来不为锦鲤烂尾的事，只为跟我借香帅宝扇。

原来，楚家的那把扇子被他的猫撕破了，可是广东太热，怎么能没有扇子？他多方打听，才知道我这儿有一把一模一样的。

千里迢迢来借扇子……我不太懂这种有钱人的仪式感，但我大受震撼。心道：既然不是来找我麻烦，给他一把扇子又有什么大不了？

我道:“没问题，我马上把扇子给您！不过我在后厨的时候，扇子多少沾了些烟火气，您可别见怪。”

楚掌门一脸震惊:“你用那把扇子烧火？”

“对啊，可顺手了。”我满脸傻笑，像个真真正正的乡巴佬。

我从后厨柴火堆里取出扇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才交给楚掌门，脸上是谦卑的笑。他拿到了宝扇后片刻不停的离开了，甚至没来得及听我提千灯楼撤单的事。

我在后厨一边洗碗一边叹气，不料半个时辰后，年先生气喘吁吁的跑来找我，说他听卖米的孙二婶说，孙二婶听卖菜的刘大妈说，那位一看就很有钱的楚掌门离开后，在郊外遇到了埋伏。

我隐隐觉得不对劲，施展水云步飞速赶到镇外，发现现场被打扫的很彻底，但依然看得出打斗的痕迹。至于楚掌门，则是确确实实的失踪了。

一旁的树上留下了字条:香帅留香居海上，蠢材犯蠢失宝藏。

楚掌门实惨，人被劫了不说，还被骂做蠢材。不过话说回来，他作为掌门，功夫也是差的离谱。

当我把字条递给洛老板听时，她却说:“兴许……他们骂的不是楚掌门呢？”

……蠢材竟是我自己。

洛掌柜又说:“胡铁花输给你的时候，难道没告诉你：楚留香在一座海岛上留下了宝藏，还给那岛取名叫留香岛。”

我:“谁说的？”

洛掌柜:“都这么说。”

问题来了:「都」是谁？

不开玩笑，其实宝藏这回事我是记得的，我道:“当时我和花哥都喝蒙了，他倒是说过这扇子价值连城，我还以为他在吹牛呢……那现在怎么办，我要去抢回来吗？抢回来是不是都归我？”

要发了！

洛掌柜用很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宝藏能不能落在你手里我不知道，但是有一口天大的黑锅正在路上。”

我仔细一琢磨，可不是吗！我道:“楚掌门失踪，难不成要算在我头上？”

洛掌柜笑道:“我若是楚家人，要是知道你在此处，怕是也会这样想。”

我笑嘻嘻的问我美丽的女上司:“我出远门，算请假还是休假？”

洛掌柜却是一如既往的精明，一边扒拉算盘，一边对我说道:“自然是算作旷工，鉴于时间太久，我建议你直接辞职比较好，还能拿一笔遣散费当盘缠。”她算出结果后不忘给我看上一眼，再附赠一个免费微笑，“那就祝安老板寻宝顺利，大展宏图了。”

……最毒妇人心。

下午，我背着包袱、拉着驴，从千灯楼门前经过时，总感觉有双眼睛在身后看着我。

站在云来镇的入口处，回忆起当初走投无路的心情，与此刻一般无二，更不知脑袋还能在脖子上待多久。

年先生背着包追了出来，我以为他是来送行的，没想到他说:“我跟你一起去！”

“我知道我们交情还可以，但是闯江湖是很辛苦的。”

“非也非也，我爹说了，好男儿志在四方！”

“我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但是父母在，不远行。”

“非也非也，父母在不远行，游必有方！”

“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被茶馆老板给开了？”

他长叹一口气，垂首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我本来是想拒绝的，但转念一想，互相有个照应也好，万一我被千灯楼杀了，还有个人帮我收尸。

就答应了。

我们两个人同骑一头驴，慢慢悠悠的追赶斜阳，影子被拉的很长。

“年先生，最大的船厂在哪？”

“扬州。”

“好，就去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