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 第六章 六块九毛钱

整个暑假里，他除了偶尔去陈家庄赶集，其他时间或者跟几个堂兄弟到地里溜达，或者到旁边的池塘钓鱼，或者干脆就呆在家里写写作业，翻翻书，再或者跑到房顶拿粉笔写写画画。几乎没有离家太远。

家里就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就拿出李星给他的所有纸条，一张一张，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看，看完就望着窗外的石榴树发呆，脑子里都是李星的影子。

一天下午，他大婶子匆匆忙忙来到焦安家，绷紧了铁青色的大脸，眉头紧皱，一副生气的样子。他把焦安喊到院子里，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安安，你跟我说实话，卫卫在学校跟你借过多少钱？”

焦安突然觉着事有蹊跷。上个学期，焦卫是跟他借过两次钱，她说下学期会还给他。所以，除了他和焦卫两人，没人知道这事。没想到，现在她母亲竟然问起这事了。

焦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这时候他母亲刚好从外面回来了，看他们两个在院子里，就笑着说道：“大嫂来了，是有啥事吗？”

她一看焦安的母亲回来了，就开始咬着牙不停地向她诉苦：“卫卫这个小妮子真的要把我气死了！你说说她！上学没给我上好，还在外边给我胡乱借钱，也不知道她借钱都干啥了？我都没听她说过，还是刚才，有个男的电话打到了我家里，说她是焦卫的同学，焦卫欠她六块九毛钱一直没还！人家都打电话到家里来要债了！还是个男的！！”

他母亲拿了把凳子让她坐，她也不肯坐。她紧绷着眼皮，两个拳头攥在腰上，接着说：“你说她，平时吃的穿的，我和你大哥哪一点也没短了她的，一个女孩子家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坏毛病。我刚才问她，都跟谁借过钱？她还不说，我气的给了她两个耳刮子，她才说跟安安也借过。你说我怎么养了个这么个败家的东西？”

他母亲说：“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事，也没听安安跟我说过！”

说完，他母亲急忙侧过脸来盯着他问：“这孩子，这种事你咋没给我说呀？”

焦安有点生气，他一直觉得，这种可控的小事没有必要让家里人知道，否则，就只会增添不必要的躁动。就侧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他大婶子问他：“她总共给你借了多少钱？我现在给你。以后她要是再不好好学习，在学校弄这些破事，你回来告诉我，看我不剥了她的皮！”

他大概算了一下说：“四月份借了三块六，六月份借了四块八，总共才八块四。”

她大婶子从兜里掏出一叠零钱，数了八块四，递给了他母亲。紧接着说道：“这钱可得看紧了，你不知道啥时候就被兔崽子们给嚯嚯光了！”

她又问了一句：“确定没有了是吧？要是她以后再跟你借钱，你回来一定要告诉我，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不管了！她瞎找的事，她自己对付！”

焦安有点不耐烦地说：“没了！”

他大婶子跟他母亲说：“你说养闺女干啥？放暑假回来，成天在屋里睡懒觉，连个饭都不做！这又在外边借别人的钱，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她的咋的！”说完，扭头就往外走，他母亲把她送到大门口。

他母亲回到院子里，赶紧问焦安：“你没有跟别人借过钱吧？”焦安说：“我才不会随便跟别人借钱！多出来的都借给卫卫了。她在学校一会买这个，一会买那个，有时候别人过生日，她还要送别人礼物，伙食费哪里够她花的。没想到，除了跟我借，她还跟其他人借过钱。”

他母亲说：“咱可不能学她，现在就学着花钱，等长大了可咋整？”她一边叮嘱，一边把那八块四塞进了上衣口袋。

过了两天，焦安去菜园子里摘辣椒，刚好看到焦卫在附近的墙根撵一只白猫。那只白猫经她一追，惊慌失措地蹿到一颗高大的桐树上去了，再不肯下来。

她看到焦安就走了过来。离老远就招呼道：“那烂猫天天往我家跑，刚刚把我家的鱼缸里的小鱼衔走了一只，气死我了！”

说罢，她捡起一小块砖头使劲往树上朝那只猫投去，没想到，砖头块击中了树干，反弹了回来，差点打到她自己。她跳着跑到焦安这里，蹲在一旁，低头盯着旁边的辣椒看。

她跟焦安说：“我妈前天去你家了。你碰到了吧？”

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问她：“咋回事？”

她突然很生气地说道：“还不是李星那个王八犊子！电话打到我家里来了。刚好被我妈接了！”

他一听到李星的名字，就赶紧站直了身子，不可思议地反问道：“你怎么找他借钱？”

她直言道：“我实在不知道跟谁借了，又着急用，就想到，他每天吃小灶，手头自然宽松很多，就找他借了几次。”

他把刚摘的一只辣椒放到左手的塑料筐里。有点疑惑地反问道：“就借了六块九？”

她反而疑惑地问他：“什么六块九？”

他告诉她：“你妈说的呀，电话里那个男生说你借了她六块九，一直没还。”

她没再说话，弯下腰摘了两个大大的青椒，放到焦安手上的筐子里。接着她低声说道：“说实话，我总共跟他借了三次，一共十八块三。我也不知道他为啥说我只欠他六块九。你说，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焦安听到她这么说，突然一阵错愕。难道，焦卫一直在暗恋李星？为了避免尴尬，他说道：“他要是喜欢你，就不会在电话里说你欠他钱的事情了。”

她急忙回复道：“那我就越来越不明白了，他要是没这意思，干嘛不实话实说？他肯定是想让我少还他一点。肯定是我妈接了电话把他吓到了，我觉着他打电话的目的并不是让我还钱，他肯定有其他话对我说！”

她笑着补充道：“对了，我等会回去查一下那个电话，我给他打回去，看他到底想说什么？”说完，就顺着墙根，蹦蹦跶跶跑回家去了。

焦安停下手里的活，心怀纠结地看着她消失在远处的拐角处。他一时也在没明白，李星给她打电话到底想干什么。分别那天，他本想着给他留个他家里的电话。但是，他又有点担心。怕他像吕萌萌那样冒然打过来，再被他父母接到就不好了。所以，他最终也没给他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焦卫到家以后，她爸妈刚好在厨房做午饭。

她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她爸妈的卧室。她轻轻地坐到床边，开始翻前天的来电记录。她清楚地记得，前天她母亲说的是下午接到的电话。她摁来摁去，终于看到前天下午三点零七分，有一个半分钟的通话记录。她踮起脚尖趴在窗户上向外朝厨房看了一眼，见她爸妈还在做饭，就一溜烟地跑到自己的房间，找了纸笔，又折回来，赶紧把那个来电抄了下来。她准备等家里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再拨出这个号码。

当天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他爸妈说一起去镇上办点事。让她晚上提前烧点稀饭，他们回来再炒菜。她一个劲的点头应着。等他们出了家门，她就赶紧关上了大门。飞也似地跑到了电话机旁。他从兜里拿出中午抄好的电话，瞬间拨了出去。

她抓着听筒，过了十秒钟，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大爷的招呼声：“喂！谁呀？”

她赶紧回复到：“喂！你好！李星在不在？”

大爷回复道：“谁？李生？李生是谁？我这是公共电话。”

她还没来得及纠正他，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了。剩下一连串嘟嘟嘟的声音。

她无奈地把听筒放回座机，坐在床边叹了口气。然后跑去找焦安了。

她到的时候，焦安正在屋里躺着看书，他母亲没在。他听到焦卫在院子里喊他，就拿着书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边招呼她，一边拎了凳子走到石榴树下面坐下。

焦卫也从墙根搬了把椅子，到树下面坐了。

她叹了口气说：“那个电话竟然是个座机。我还以为是他家的电话。这可咋整？”

她看着他问道：“你之前一直跟他吃小灶，他有没有给过你电话什么的？”

焦安看了她一眼，赶紧就盯着地上的一群蚂蚁，一边说道：“我留他电话干什么。对了，他怎么会有你家的电话？”

焦卫用双手托着下巴，嘟着嘴说道：“我之前给他递过纸条，就把我家电话写上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打过来了。可惜，我没接到。”

他这下就明白了，焦卫真的在喜欢李星。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他问道：“你觉着他喜欢你吗？”

焦卫双手放开下巴，伸手扯了扯垂在她头上的石榴枝，回答道：“不知道。反正他对我爱理不理的。算了！不想了，这个电话我也没明白他啥意思，我想的头疼。他要是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他要是喜欢我，等开学了，就还会再找我的。”

焦安听到她说等开学，他当时真想告诉她，李星已经转学了，开学也见不到他了。但是，他跟她隐瞒了这事。因为她肯定会问，他怎么知道？他不想多跟她解释，免得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