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 第五章 心里话

焦安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六点了。

他母亲正在厨房忙着做饭，听见声响，就端着两只沾了面粉的手，侧身走到厨房门口往外看，见焦安正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他母亲抬高了嗓音，笑着问他：“怎么才回来？我见卫卫下午三点多就到家了。她跟我说把你的东西带回来了，我已经给你取回来了。”

焦安平静地回复他母亲：“帮老师批试卷比较费时间，就才回来。”

他母亲一边往厨房里面走，一边接着说：“赶紧歇会吧，等会去地里喊你爸回来吃饭，他还在地里浇水。”

焦安没有回话，他扎稳了车子，就拎着书包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关上门，坐到桌子前面，透过窗户向外看了一眼，才从口袋里掏出李星给他的纸条。他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安，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说，只能写给你。

可能以后我们很难再见面了，但是我想让你知道，这一年里，我几乎每天都有想你！

其实从开学的那天我就注意到了你，你斯文的样子，一看就是很乖的孩子，我喜欢看你笑，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你人聪明，学习又好，还经常被老师表扬，我真的自愧不如，感觉跟你差的太远太远！有时候我都觉着自己配不上你。但越是这么想，我就越喜欢你！

每次看到有女生跟你套近乎，我就十分的着急，我怕看到你跟女孩子走的太近，我怕你会喜欢上她们！平日里，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我都会在意。看到你开心，我也会不由自主地开心。开到你难过，我就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晚上我会想到你，想着你睡着了没有。周末也会想到你，想着你当时在干什么。我心里总会想，要是能跟你在一起，该有多好！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会对一个男生那么的感兴趣。喜欢你，是件让我既开心又苦恼的事情，之所以苦恼，是因为只能把对你的喜欢放在心里。我想接近你，但又不敢靠近你，因为怕伤害你！我一直觉着你是属于好学生那一类的，而我不是，我学习不好，也不受老师的待见，不少同学也对我敬而远之，我怕我的不好会影响到你。

这一年来，虽然我们说话不多，但我明显能感觉到你对我并不反感，这也是你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像我一样，会喜欢男孩子，所以也一直不敢向你表露心事。

我知道你每个周末回学校会比较早，所以我就来的早，就是想能早点见到你。那次我给你递纸条，实际上我已经计划了很长时间，就是想试探一下你，我想看你的反应，我怕你会觉着我有病，我怕你会反感和讨厌我！所以，我实在不知道你收到纸条以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当你在黑板上巧妙地画出那个对勾，我一下子就知道了你的心意，你对我并不反感，而且通过这种隐晦的方式，我能感觉到你对我应该也是有感觉的。那个下午，那个晚上，包括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是非常非常的开心，坐在最后的角落，也不会再感觉到孤独。因为我知道我的喜欢有了回音，更为重要的是，每天一抬头就能看到你，即便大多时候只是背影。

我也曾经想过好好学习，上课认真听讲，向你一样用功，可是我底子实在太差了，很多东西怎么都听不懂，搞的我很头疼，有一段时间我真的十分气馁，我也不敢跟别人讲。端午节过后的一天，我从走廊上路过，偶然听到焦卫跟她同桌讲，你的生日是农历六月九日。听到这个信息的瞬间我非常开心！我怕忘了，我立马就把那两个数字用小刀刻在了我桌子上。我想到你生日那天送你个礼物。可是想了很久也不知道买什么，你学习好，我想你应该会喜欢文具类的，所以就买了笔记本和钢笔。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关于转学的事情，我也是放假前的一周才知道的，我妈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在学校逃学的事情，他跟我爸商量，让我去市里的实验中学念书，说那里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而且环境好一些，管的也严一点。说实话，因为你在这里，我实在是不想去的，可是他们已经托了关系，给我做好了入学安排。我实在没办法！但一想到以后很难再见到你，也不能再帮你打饭了，我就真的特别难过！你放心，以后如果我有时间，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你那次在操场晕倒，真的吓到我了！答应我！以后好好照顾自己，我不许你再摔倒！

希望我们能早日再见！！！爱你的星”

他逐字逐句地看完了纸上的内容，又想起和他的往事种种，心里忍不住一顿难受。毕竟已经回到了家里，他怕母亲发现他情绪的异常，就赶紧又把纸条折叠好，塞进了口袋。过了几分钟，他母亲叫他，让他去地里喊他父亲回来吃饭。他平复了一下难过的心情，擦了擦眼角，便出了房门。

太阳已经落山了，走在干渠边上，能感到丝丝凉爽的晚风。一路上，络绎不绝的行人正从地里慢慢往家里走。焦安不断跟他们简单打着招呼。

远远地，他就听到了发动机咚咚咚不停运转的声音。他一直走到东边的地头，才看到父亲。他正挽着裤腿弯着腰，赤着脚在地里浇水。焦安远远地喊了声：“爸！回家吃饭了！”

他父亲扭头看到他，又浇了一会，才放下手里的喷水管，走到地头问他：“回来了？放假了吧？”

焦安说：“刚回来一会，放了。”

他父亲接着关掉了水井旁边的发动机，在旁边的水桶里洗了洗脚上和手上的泥，走到地头，捡起几片枯黄的桐树叶子擦了擦脚，才拿起鞋穿上。接着跟他一起往家里走去。

一路上，焦安走在前面，他父亲叼着香烟跟在后面，父子没有再说一句话。

吃饭的时候，他父亲说：“你刚好放假了，明天跟我去镇上交公粮吧，拉架子车去，刚好能帮忙在后面推着。我们早点去，免得又跟去年一样排一天队。”

焦安边“嗯”，边点了点头。

他母亲叹了口气说：“听说现在收公粮越来越严了，麦子太干了不行，太湿了也不行，有杂质就更不行了，老四昨天跑了一趟，收公粮的说他家的麦子没有扬干净，里面还有不少麦糠，他又拉回来了，得再扬两遍才行！”

他父亲提高了音量说：“咱家的麦子我是扬了好几遍的，干净的很，晒的一咬嘎嘣脆，好得很！要是咱家的还有问题，那乡里就别想收到合格的粮食了！”

农村有着世界上最黑的夜色。第二天凌晨四点多一点，天还是漆黑一片。焦安和他父亲已经拉着一架子车小麦在去往柳林镇的路上了。如果不想排一天的队，须得如此。

经过十几里土路的颠簸，他们终于在天亮之前抵达柳林镇。远远地，就看到不少人正拉着架子车往粮站赶。匆忙中，经过他和李星告别的地方，他脑海里又想起李星，想到他远去的背影。他一边想，一边推着车子和父亲赶紧往粮站冲去，争取能排到前面。

到粮站的时候，粮站大院里差不多已经排满了架子车，中间还夹着几辆机动车。他们一直等到早上七点，粮站才开始收粮。

只见一个裹着头巾的老汉，弓着腰，拉着架子车走上前去，粮站的两个大汉把车上的粮食一一抬下来，放到地磅上过磅并做了记录，裹头巾的大叔赶紧把口袋挨个打开，给验粮的人查验，还口口声声说他家的麦子每年都合格，干净的很。

只见验粮的人把验粮器深深地随机插到一只口袋中下部，随便一晃，然后取出验粮器，将探到的粮食倒在一个盘子里看，随后伸手抓了一把，在手里捏了捏，又揉了揉，便又撒到口袋里。接着说了一声：“过！过磅校对，登记入库！”然后大叔笑着在一旁厚厚的簿子上找到自己村的名字和户主的名字，做了登记，一个年轻的女记录员校对了应交和实交数据一致。接着，另外的两个大汉，依次将袋子里的粮食倒在了门口的传送带上，直接传送到了里面的库里。那老汉弯腰拾起地上的空袋子，扎到一起扔到后面的空车上。麻溜地拉起架子车从一侧出了门，回家去了。

一早上，几家欢乐几家愁。成功交粮的，一个个都乐呵呵地回家去了；被退回去的也有几家，无一不说尽了好话，但没用，只能唉声叹气地拉回去重新准备。轮到焦安家的时候，已经上午九点多了。他们走上前，按照流程交了公粮，没有一点问题，也便拉着空架子车出来了。

这时候太阳已经斜在东边的半空，路边杨树上的知了早已叫个不停，天也逐渐热了起来。

他父亲说：“妥了！今年公粮交的比去年顺利，还没到中午就交完出来了。”

说罢，他父亲停了下来，给了焦安两块钱，让他去买几个烧饼。

烧饼摊就在他跟李星分别处，向东十多米远的一个路口。早上买烧饼的人很多，他站在一边等烧饼的时候，就一直朝那个地方看。心想，他们还会不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