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 第二十章 家事

在从柳林镇回江下村的路上，焦安脑子里忍不住又回想起申亚军。

他回忆起当年的那连续的两个晚上，申亚军是如何借着窗外射进的月光从床上爬起来的，是如何在走廊里向斜对面寝室的人叫板，又是如何跟那些人发生争执，又是如何被打倒在地，他最后又是如何走下楼去……他清楚地想起了过去的一幕幕。

他了走一路，也想了一路。

在他看来，他的死跟这件事必定由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很可能是他最终的死因。

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时隔一年多，想必当地派出所也早已查明了真相，惩戒了凶手。

令他感到心痛的是，申亚军那么活生生的一个高个子，在他高中还没开始的时候，就说没就没了。难以想象，他的家人该会多么的伤心难过。

快到村口的时候，他才完全从对申亚军事件的思索中回过神来。他终于要到家了。

他父母跟往年一样，常年在北京打工。祖父在焦安出生之前就早早地去世了，家里只剩下年过七旬的祖母。

他提着东西走到村口的时候，远远就看到村口站了七八个人，都穿成崭新的模样，边抽烟边聊天，看样子都是刚从外边打工回来不久，临近年底，都回来过年了。

他们已经注意到了焦安，有几个人还时不时朝他看，一直到他渐渐走近。

焦安经过的时候，主动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他四叔也在。

还没等焦安开口，他就跟赶忙问他：“安安，才放假呀？你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呀，家里人去镇上接你。这一路走回来那么远！”

焦安喊了声“四叔”，笑了笑说：“没事。天冷，走路回来比较暖和。”

他四叔继续说：“快回去吧，你奶奶在家呢，你爸妈这两天也该回来了。”

焦安应了一声，就径直往家的方向走去。他走过的时候，听到背后有人说道：“这家伙长的真高，小时候可爱说话了，现在长的都不像了！”

他刚拐到巷子里，就远远地看见了他祖母。她正佝偻着腰，左手搭在后背上，右手拄着一根拐杖，正缓缓从北往南走。

他大步走了过去，离好几米远的时候，大声喊了一声“奶奶”。

他祖母一看到他就站住了脚，笑盈盈地朝他说道：“咦！安安回来了。提溜那么些东西，快赶紧放回家歇歇。”

他赶紧左手拎着东西，右手扶着她祖母，走回家去了。

他父母回来之前，他花了一整天时间，把家里从内到外认真地打扫和清理了一遍。还把厨房刷洗的干干净净。

他父母到家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七日下午三点半。

他们在镇上搭乘了一辆小摩的，因为带了很多东西，就让司机一直开到了家门口。

下午的时候，焦安正坐在院子里陪他祖母晒太阳，忽然听到机动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在他家门口停了下来，接着就听到有人在门口喊他。他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他父亲的声音！

他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赶紧跑到门口开门，他跟他父母打了招呼，赶紧帮忙把车上的东西先一一拿到门口，再挨个往院子里拿。

他祖母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迎了出去。

他父亲付了车费，等摩的开走了，他们才提了东西进了院子。看到焦安的祖母，他赶紧把东西递给焦安，扶了她到院子里坐下，一阵嘘寒问暖。

他母亲刚把东西放到屋里，就赶紧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站在堂屋门口，两手叉腰说道：“还是家里好呀！房子大，院子也大！”

她又走进屋去，从大包小包里拿出买的东西，或给他们吃，或给他们看，或让他们试穿……忙活了好一会。

他们一家人坐着说话，一直到五点多，他祖母才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说想出去走一圈，回来就该睡觉了。

晚上的时候，他母亲说，要过年了，明天早上得去赶集添置点东西，要焦安跟着一起去，顺便明天上午去一趟他姥爷家。

焦安听了，心里突然变得不高兴起来，他跟母亲说：“赶集可以，但我不想去他家。”

他母亲扭头看着他说：“你姥爷、二舅舅、二舅妈好久没见你了吧，你都那么大了，也该懂事了，明天我们一起去，很快就回来了。”

他没再回应他母亲，便一个人回房间了。

晚饭后，他母亲正在厨房刷锅，就听到有人在门口喊“三婶儿”。他母亲赶紧擦了手去开门，还没开门就听出是焦文来了。

焦文是焦安的四叔的二儿子，刚读初三，在同龄人中，个子并不高，但人却非常机灵。这时候他也已经放寒假回来了。

他有个哥哥，叫焦华，比焦安大一岁，小时候因为发高烧耽误了治疗，脑子烧坏了。小时候也跟着焦安一起上学，但啥都学不会，写的字也没人看的懂，反倒调皮捣蛋的很，因此经常遭到同龄人的欺负。

等长到十五六岁，除了跟之前一样调皮惹事，焦华多少听话了一点。他父亲见他也不全傻，就坚信他的病能治好，说以后还要给他娶亲，要抱孙子呢。

焦文一进门就说：“我听我爸说你们都回来了，我来看看。我安哥呢？”

他母亲指了一下说：“在他屋呢，你去找他玩吧。”

他走到院子里，见他三叔正在墙边摆放蜂窝煤，就又跟他三叔问了好。他三叔扭头问：“你爸在家干嘛呢？”

焦文说：“还在想各种点子给我哥治病呢。”

他三叔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没再说话，继续忙活手里的活。

焦安听到屋外焦文的声音，便从屋里出来了。

焦文看到他说：“哥，你啥时候回来的？也没见你出去。”

他笑了笑说：“刚回来两天，一直在家里收拾屋子，就没出去。你放假多久？”

焦文说：“我们正月初十开学。你应该比我早吧？”

他回应说：“我们初六就开学了，我初五就得回学校。挺快的，你明年就中考了吧？”

焦文笑着说：“是啊，一到初三就经常各种考试，时间紧的不行。”

焦安听他提到考试，就看着他说：“时间紧才是正常的。对了，我之前的笔记还留着呢，你过来看看。”

说着就领他去了卧室。焦安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纸箱子，放到桌子上打开，里面放的都是他初中的学习资料。

他从里面拿出一摞笔记本，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给焦文，跟他说道：“这些你可以拿回去看看，里面的解题方法最好记一下，考试肯定有帮助的。”

焦文如获至宝，拿着便一页页翻起来，他边翻边说：“这都是你总结的呀，真的太详细了。”

焦安在桌子边上坐了下来，跟他说：“你拿回去慢慢看吧，我也没啥用了。等你以后看完再给我，我就留个纪念。”

接着又问他：“刚才听你跟我爸说，你爸又在给你哥治病？”

他合上手里的资料说：“是啊，我爸我妈成天迷信的不行，我说过他们，都都不听的。前些天我爸出门带回来很多一毛的硬币，装了满满两抽屉！他不知道听谁说的：把硬币打孔，用棉绳串成一串，每天睡觉的时候挂到我哥脖子上，第二天早上再取掉。硬币七天换一次，坚持七七四十九天，我哥的病就好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妈更离谱，她本来信耶稣的，但我爸说她信了几年一点用都没有，就让她改信太上老君，还说烧纸焚香能给我哥治病。我妈就把屋里挂的耶稣十字像取下来了，又从集上买了个太上老君像，还是陶瓷的，就放在我家堂屋后墙的正中间，前面还摆了个香炉，从摆上到现在，里面的香就没断过，屋子里成天缭绕着一层烟。谁知，四十九天还没过完，那钱已经被我哥花了半抽屉了。我爸又把他打了一顿。”

焦安感觉像听故事一样，忍不住笑个不停。他说：“真应该带你哥去大医院做个检查，看看究竟是咋回事，要是治不好也就算了，不然就白浪费钱。”

焦文点头说道：“是啊，之前检查过，医生都说了治不好了。他们还非得瞎折腾。我现在也懒得再劝他们，说了也不听，说多了反倒怪我。”

他接着说：“你抽空去我家看看就知道了，我都感到好笑。”

焦文跟他好久没见了，这一见面，你一言我一语的，一直聊到了晚上十点半，焦文才打着手电筒回家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母亲还没做好早饭，就赶紧去敲焦安房间的门，让他赶紧起床洗漱，准备吃早饭，好吃完饭去赶集。

其实他早就醒了，只是不情愿去他姥爷家。但父母刚回来，他又不想让母亲难过。只得从床上爬起来。

他洗漱完毕，进了厨房问她母亲：“我爸去吗？”

他母亲回复说：“去啊，就要过年了，我们三个一起去。把该买的东西都买了！”

他母亲接着问他：“我和你爸不在家的时候，你每个月从学校回来去没去过你姥爷家呀？”

他带着明显的抵触情绪说：“没有，去干嘛！去了以后等着他们撵我出去吗？”

他母亲看他这般不高兴，就宽慰他说：“你二舅傻，你也跟着傻吗？这都多久的事情了，你还放在心上。”

他没再回应母亲的话，转身走出厨房，去房顶看鸽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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