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晚餐：食戟之斩魄刀名菜录 第二章 六翼天使的雕像

短短五分钟，绯沙子就亲眼见证了一场不亚于肯尼亚草原上动物大迁徙的宏伟场面。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就跟一只只久旱逢时雨的斑羚，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围到朽木帕尼尼身边，像在打量一个珍稀动物般发出声音。

“是老龙王的儿子小龙王回来了啊！”

“可不是吗！我们村里还有谁有本事，能把林老秃的狗吓跑？”

“小龙王，这姑娘，你女朋友啊？”

“嘿瞎问什么，人家现在在上海可有出息了。”

男人女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忽然自动朝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来。只见一个完全秃顶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手里端着满当当的两个大碗：“小龙王！”

朽木帕尼尼笑呵呵地接过碗，两人咣当地碰了一下，将碗里的液体一饮而尽。那是浓烈的白酒，用竹笋酿造而成，一碗下去足以让普通人摇晃不已。但绯沙子却看到朽木帕尼尼跟没事儿人一样搂住秃顶男人有说有笑。

要知道，在村里头老朋友串门拜访时，上来先干一碗酒可是最基本的。中午烈日当头干完农活儿回来要喝酒，晚上打草回来一群邻居聚在一起聊天也要喝酒。

那秃顶男人年纪比朽木帕尼尼大个五岁左右，一身结实的腱子肉，白衬衫外套了件陈旧的灰色西装外套。

“请问他是谁呀？”绯沙子问身边一个大姐。

“啊，我们村长，叫林劳土，不过大家都开玩笑叫老秃。”大姐笑着说。

“为什么叫朽木帕尼尼‘小龙王’啊？”

“诶，你不知道吗？”大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朽木家有个祖先被称为‘龙公’，祖先是从天照国移民过来的，一百多年前是我们龙江这片地区的传教士，兴修水利治理洪水，整个村子每年都要去祭拜朽木祠堂的。他爹老龙王是一个美食猎人，虽然现在在外面，但也经常回来，帮忙修了堤坝，把我们的老房子都维修了一遍呢。”顿了顿，她的瞳孔里放射出自豪的神采，继续说：“小龙王是我们村的骄傲，大学考到了上海去呢，读的是……诶是……”

旁边一人立刻接话：“是海洋学啦。”

绯沙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人群簇拥中的朽木帕尼尼。那是她不曾接触过的世界，一个相较于她的家族截然不同的土地的世界，却能让声音上达天空。

原来这些精美的砖瓦建筑，都是朽木帕尼尼的父亲帮忙修缮的啊。

她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个人还有一个笔名，叫豹子头。话说为什么他这么喜欢用动物做绰号？听上去就像几十年前小说里的古板人物。

“大姐，您知道他还有个笔名叫豹子头吗？”

对方困惑地眨眨眼：“啥，笔名？听不懂，不过什么豹子、狐狸、蝙蝠、鲨鱼啊，都是龙江以前经常有的动物。西边不远就是龙山的森林嘛，东边又是海堤，现在我们还会去打野猪呢。”

这句话虽然没能解释疑惑，但让绯沙子大开眼界。西边不远的大山，其实很远，地图上直线距离有接近10公里……也就是说，一百多年前朽木家族的影响力居然大到横跨数个村庄吗？

话说朽木这个姓氏，好像自己也在天照国的史书上看过……

过了十来分钟，朽木帕尼尼终于从热情如潮水的人群中挣脱出来，拉着绯沙子就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里，狂奔一段路后停下来，靠着土墙松了口气。

“干嘛跑这么急？？”绯沙子气喘吁吁。

“呵，再不跑，林老秃就该给我杀猪办宴席了。”朽木帕尼尼耸耸肩：“他是我小时候的邻居，没事儿就带我去往别人家门口扔狗屎。以前去少林寺学过三年武，然后就秃了。”

绯沙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现在大部分年轻人都出去了啊，村里六百个人里有五百五十个都是中老年人。”休息了一会儿，朽木帕尼尼继续带路往前走。穿过弯曲萦绕的小巷子，哗啦啦的水流声忽然传来。前方一条宽约三米的河道蜿蜒着经过，简易的木板桥颤颤巍巍，对岸那头树林繁茂，掩映着朱红色的门扉和院墙。

“这条河是龙江的一条支流，先祖龙公为了疏通水患挖出来的，叫四龙河。直接流向大海。”他踩到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说：“从这里开始，就都是御天龙堂的范围了。”

种植在四龙河边的有苹果树、梨树、桃树，还有一种浅褐色树皮的乔木，树叶是呈蓝绿色的剑形，末端绽放出白绿色的花瓣。

“龙血树。”绯沙子试探着问。

“你见过？”

“西非还有地中海国家经常能看到这种树，可以用来做药膳，不过……没见过这么大的。”这里的每一棵龙血树，都至少有十米以上的高度，盘根错节的藤蔓和枝条仿佛真的龙爪一般。高大深邃的树冠中犹如深不见底的洞穴。

奇怪的是，从地面上石板路的状况来看，这里应该很长时间都没人打理了，但树木挺拔，几乎没有多余的枝叶。像是有人一直在维护修剪。

朽木帕尼尼没多说什么。两人径直穿越树林，来到一座堪比城堡的大宅前。

城堡，绯沙子见得多了。英格兰18、19世纪贵族留下来的古堡，地中海沿岸山脉上的圣山和军事堡垒，莫斯科恢弘的宫殿……但是眼前这座建筑，绝对别具一格。

外侧的院墙全由朱红的砖块砌成，仔细查看的话会发现每一块砖的侧面都刻了细小的花纹，是种类繁多的动物。两颗豹子头造型的雕刻镶嵌在大门上，口衔铁环。杂草从门扉内伸出来，一口石井、三两座假山，营造出枯木山水的意境。

建筑主体一共两层，纯木质结构，每扇窗的雕花都似山川花草，活灵活现，在午后热烈的阳光中竟透出茂盛生长的律动感。跨进门的那一刻，绯沙子抬头看到上面挂着一个木匾，用龙飞凤舞的毛笔字写着“朽木宗祠”。

“咳咳——”空气中布满灰尘，朽木帕尼尼扫了一眼灰蒙蒙的木桌木椅，从楼梯后方的杂物堆里拽出扫帚和抹布。大厅左右侧各有楼梯，正中央摆放着一尊足有两米多高的木像，出乎意料地竟然是西方神话中的天使形象，六翼，有着诡异的蛇一样的脖子和怒目的龙首，耳朵尖尖地。

没等绯沙子开口问，朽木帕尼尼就扔了一把扫帚过来。

“？？？”她一头雾水。

“愣着干什么，开始打扫屋子啊。你晚上是想露宿在树上，还是睡在房间里？”

……

远处的天空泛起暗蓝色的光纹，就像倒映在天上的海洋，波纹荡漾。夜色和潮水一同拍打着堤岸，云层中偶尔闪现一片片橙金色的光亮。

现在是晚上七点钟。一下午的辛苦打扫后，两人终于把整座大宅清理了一遍。晚饭是朽木帕尼尼做的，他拎着从上海带回来的小糕点，跑出去走街串巷地先跟邻居们问了声好，收获到了足够吃一星期的海鲜河鲜。

切成细条的帝王蟹肉，焦黄色的糖醋虾，油炸小黄鱼和蒸鲷鱼片，一盘炒秋葵。绯沙子坐在嘎吱嘎吱的小木椅上，一边吃饭，一边还不时地回头望向正厅的那尊六翼天使木像。

“没想到这里还有冰箱这么现代的东西啊。”绯沙子感叹。

“那当然，人总得生活。”朽木帕尼尼看了一眼泛黄的老冰箱，说：“是我老爸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买的。”

“那尊天使雕像呢？”

“啊，在我太爷爷那个时代，有一帮西方人到这边传教，建教堂，带了很多科学方面的书。太爷爷跟他们学了不少七七八八的东西，什么植物学、工程学之类的，虽然加入了教会，但对正经的神学倒没有兴趣。上世纪二十年代的时候，有一年发大水，不管村民怎么办仪式祭天都没用，太爷爷就用了传教士带来的一本书里的知识修了堤坝，疏通河道。

“在当时也不是没人知道怎么治理水患，但开挖河道疏导洪水，修筑堤坝，这些说起来容易，可不是堆几块石头那么简单。洪水后又是鼠疫，太爷爷他能辨认各种植物的药性，又有西方的药理学和流行病学知识，中西结合，很快就控制了。后来他就被村里的人尊为‘龙公’，意思是水龙王也比不了他。”

顿了顿，朽木帕尼尼无声地笑起来：“告诉你个小秘密吧。其实太爷爷的妻子，也就是太奶奶，是加拿大人，而且是因纽特族的。”

绯沙子吃惊地张嘴。

“她的中文名叫雪莉，当时是跟传教士一起来天朝的一名自然科学家，在巴黎留过学，来天朝做水生动物的调查。我太爷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眼睛就直了，有事没事地就借着学英语的名义去找她聊天。因为太爷爷的职务其实是龙江地区——龙江水师的一名骁骑校，后来任龙江的布防官，早年经常与各种西方商人和军队打交道，甚至能说一点蹩脚的法语，所以谁都知道他是看上人家姑娘啦。”

朽木帕尼尼绘声绘色地讲着老祖宗的故事，这些都是他小时候听爷爷说的。一个家族的历史，就是这样一代代传承下来的。接着他眼神一黯。

“太爷爷在四十年代去世了，在他出资建设的学校竣工前夕。日本人打过来，当时正在山里的太奶奶被打死了。他命令手下守好村子，去求援，自己半夜带着一支‘其他军队’摸进日本人的军营，用炸药包把三分之一的营地炸飞了。他狙击成功，准备回去时，被一个出去小便的日本兵从背后偷袭。”

“是个值得敬佩的人。”绯沙子由衷地说，注意到朽木帕尼尼话语中的“其他军队”。

“大家都说，做男人要像太爷爷一样，不做人杰也不做鬼雄，只做一个女人的男人。太奶奶在世的时候，每天早晚都要祷告，但太爷爷总说这不是他们龙江人的习俗，不过也不阻止。在去军营狙击前，太爷爷画了图纸，命人按照他心中的天使模样造出了那尊雕像，说，‘我不相信天堂，但不管去哪里，我都会继续陪着你的’。”

绯沙子觉得自己的眼泪快要满溢出来了，急忙眨了眨眼睛，用手微微一抹。

那天晚上，她原本计划好的安排，跟朽木帕尼尼聊度假村的开发，美食游乐园的商业计划，全都抛到脑后了。

照片上看到的老宅航拍图，与自己真正亲身走进这里，那种触动是全然不同的。她不是被感动或者放弃了建设美食游乐园的打算，只是她忽然发现，这座屋子承载的重量，也许不是一两台挖土机、几个设计师建筑师和厨师就能轻易规划的。

她决定在这里多住几天，就当是她这个秘书长亲自来负责龙江地区的开发项目，先做一些前期调研。

“啊，你随便在这里住多久，反正我跟公司请了长假。”朽木帕尼尼说，“不过这段时间的误工费，你们得补偿给我。还有，看天色今晚可能有暴雨，不要走出去。”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看了看大厅那尊天使木像，又把话咽了下去。

……

晚上十一点。

绯沙子失眠了。她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白天那些村民围着朽木帕尼尼的画面，出现朽木帕尼尼讲朽木先祖故事的画面。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从一个张口闭口都是文件、合同和利益权衡的世界，忽然走进一个满是故事的桃花源。

有一句话她没有说错，从朽木帕尼尼写第一本书开始，她就成为了这个笔名“豹子头”的作者的粉丝，而如今她就像走进了书的童话传奇里。

也是这样的机缘，绯沙子才亲自跑来龙江村，否则现在朽木帕尼尼应该正在与她的下属阿海各种扯皮。

她在走进这间卧室时，还看到了两个黄铜烛台和一座时钟。那是上世纪60年代意大利时钟品牌“意佩瑞”的产品，两个小天使做出捧的动作，中间是城堡式样的时钟，而烛台两侧则是金龙盘旋。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家族，怎样的一个人呢？

这时，窗外忽然响起了阵阵啪嗒啪嗒的声音，混杂着爆裂声。

下雨了，大暴雨。窗被机关枪般的雨点敲打，绯沙子觉得颇有几分音律的美感，一首狂欢的变奏曲。但她依然从其中听出了某些不和谐的音调，像是有什么大型物体踩在树枝上发出的声响。

她想起朽木帕尼尼睡前说的话，不要走出去。

难道龙江村现在还有什么大型动物吗？

本着强烈的好奇心，绯沙子打开窗户，从行李箱里取出一支袖珍单筒望远镜。这是她外出旅行的必备。

天色很黑，但御天龙堂外的龙血树林却不时地闪现出几道强光——是手电。莫非是朽木帕尼尼？

绯沙子特意跑去他的房间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她又跑去窗户旁，在望远镜的放大下，她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