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晚餐：食戟之斩魄刀名菜录 第一章 老子的家要被拆了

回家！

马上回家！

朽木帕尼尼心中如此想着。

在一间虽说不上宽敞，但对于一个独居男人来说绰绰有余的双层复式公寓内，朽木帕尼尼在十分钟里完成了如下动作：

在一楼客厅的写字桌上，手指如电如光迅疾地敲出一行行不带任何表情符号的文字，把工作布置给下属——其实也就是三两个实习生，写完周报，跟老板请了个长假，然后合上电脑；

拔掉手机充电线，点开美团APP，订了一张回福东的机票，次日早晨九点半虹桥机场起飞，顺便预约了一辆专车；

冲上二楼，在右边的卧室内哗啦啦地拎出行李箱和几件衬衫，又去左侧的书房抱出大约十本书、一盒签字笔和一个狭长的木盒。

把所有七七八八的东西都塞进行李箱，朽木帕尼尼长出一口气。客厅那座灰色的沙发相当松软，足够坐下三个胖子，上方还悬挂着两幅白底的花草绘画作品。如果这时候扑进沙发的怀抱里一定很舒服，不过为了避免一卧不起，他还是以尽量谨慎的动作，只坐了沙发的六分之一，提起十分钟前烧的开水倒进茶杯。

杯子是陶瓷质地，粉色，从杯沿边缘那一圈浅浅的印记来看也有些年头了。用这种大杯子喝茶，如果是在老家肯定会被嫌弃不懂品茶的，不过这杯子是一位和朽木帕尼尼认识超过十年的摄影师送的——记得她曾在这里借住过半年，除了杯子外还留下了厨刀、碗筷和烧水壶，当真是应了那句“带不走的留不下的，我全都交给他”。

现在那个摄影师在意大利应该经常出入美食时装周这类高端场所吧，朽木帕尼尼心想。

二十三岁，至今未婚且没有女朋友，每天的工作就是码字，所以他把当初租的两室一厅公寓完全改造成了一间单身公寓。

一间卧室放衣服和健身器材，一间卧室作为书房，他另外在客厅角落摆了一张折叠床，京东上买的，也就一百二十多块。睡不惯大卧室的大床，这是他给自己找的理由，而且这样一来两间卧室都可以用来给拜访他的朋友们小住。整间房子里唯一经过精心布置的就是餐厅，意大利产的天使形状的吊灯、摆满葡萄酒的精致木架、一张红木方桌，上面铺着红与白相间的阁子图案餐布。

朽木帕尼尼平时很少出差，而且非常不喜欢出差。住在这样一间自由的公寓里，所有的生活需求基本都可以在各个房间内解决，更何况一出差就是十天半个月，是去各种荒山野岭捕获珍稀食材，或者见证一位大厨创造出新菜品的过程，他辛苦赚钱交的房租都会寂寞的。

而明天，朽木帕尼尼就要离开公寓，离开上海，回老家度过不知是一周还是一个月的漫长假期。

因为在十分钟前，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您好，朽木帕尼尼吗？”是个恭敬有礼的低沉男中音，不急不缓。对面说话的人也许身穿笔挺的黑色西装，打领带，是那种常年坐在写字楼里而且颇具威严的中年男人。

在判断对方不是推销的后，朽木帕尼尼回了一声“是的”。

“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休息，但是我接下来说的事情可能有些唐突，请您原谅。”带着令人不安的停顿，对方接着说：“我是薙切国际科技集团的中华南方区域经理阿海，目前正在负责福东这片地区的旅游开发，其中有一块地皮在龙江村，也就是您的老家。公司计划在龙江村开发美食主题的度假基地，建造一个美食游乐园。”

朽木帕尼尼已经预感到对方接下去会说什么了。他空着的左手死死攥紧。

“公司已经拿到地方的文件，会按照市场价格双倍的标准来购买村民的土地和房屋，并且在附近的市区提供一套住房。”对方沉稳地说，“在美食游乐园的规划里，部分房屋会被保留，改造成为民宿或者标本展览区，您的房子非常适合……”

“你知道，那座房子的主人是谁吗？”朽木帕尼尼打断道。

阿海显然有所准备，做足了前期的功课：“据我们了解，它原本属于您的太爷爷朽木银铃，在老先生过世后由您继承。”

“你知道房子的名字吗？”

这番声音冷冽的问话，让电话那头陷入了一阵沉默。他也许会想，一栋房子我怎么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又不是故宫、颐和园，也不是哪个开发商建的别墅楼盘，只是一栋村里的土房子啊。

“它的名字叫‘御天龙堂’，是我朽木家的祖宅，里面是朽木宗祠。”

在大约半分钟的时间内，朽木帕尼尼就跟阿海商定了见面时间——明天下午六点，在龙江村御天龙堂。这并不是一件可以在电话里解决的事情，事实上这些年来不愿给开发商让路的人家都变成了新闻上赫赫有名的钉子户，什么为了绕开钉子户建了立交桥、钉子户横亘在十字路口的壮举屡见不鲜。

但朽木帕尼尼不打算放弃。那是他太爷爷传下来的房子，而且在此之前，已经历经了百年时光。在民国的黄金十年间，由朽木家的祖先建造的——虽然自己其实只是朽木家的养子。

在当时整座村子都是朽木的族人，由家族出资建设的学校是百年里当地教育的代名词。

这样的房子，怎么可能让别人收购掉？朽木帕尼尼还想着等自己死后，也葬在家族的墓地呢！虽然说现在流行火化，但至少也要葬一副衣冠，把骨灰放在老祖宗的牌位后吧。

那是2020年的夏末，江南即将入秋，晚风里有粉黛乱子草躁动不安的香气。

朽木帕尼尼洗漱完后，最后一遍确认了行李，尤其是那个长木盒。木盒有着凝固的血一般的暗沉颜色，纹路细密复杂，里面是一根约有三十厘米长的短刀，似乎是用某种动物骨骼打磨成的。棍身隐约有龙纹镌刻，有握柄，在握柄的另一端是高昂的龙首。

“这东西得用托运啊。应该会有能用到的时候吧，如果要回到哪里的话。不知道那些东西还在不在……”

……

第二天。

下了飞机，朽木帕尼尼在出口东瞄西瞄，想看看有没有人举着写了他名字的纸张或小木牌，像个傻子一样摇摇晃晃。阿海说他会派人来接机。

阿海安排的司机似乎并没有提前到的样子，倒是朽木帕尼尼左顾右盼来来回回的模样引起了机场工作人员的注意，差点被当成可疑分子。

“请问您是……豹子头吗？”一个悦耳动听的女子声音。他诧异地转过身去，出声询问的是个中等身高、偏瘦的女子，穿蓝色刺绣外套，头戴棒球帽，短发是粉红的。从相貌上看她的年纪应该在十五岁左右，体态修长，皮肤晶莹白皙，脸上还带点婴儿肥，深蓝的眼瞳。

妖怪啊，朽木帕尼尼心里想。只有妖怪才能长得那样美，像是人类第一次看见九天玄女降临时临摹出的玄女图。

“看人”是朽木帕尼尼这几年锻炼出来的新技能，不仅能从微表情来判断心理，还能穿透现代城市人的层层滤镜加化妆品看出其真实年龄。不过眼前这个女人只是简单地涂了口红，微笑着眉头上扬，有种纯天然的美感。

“啊，我是。没想到还有人认得我。”豹子头是他的笔名。

“怎么会认不出呢，你之前写的每本书我都会追！”她兴奋地说，从背包里掏出笔和一本用透明书皮仔细包好的书，《末日的天使笔记》。

看到书时，朽木帕尼尼微微一愣，笑着说：“居然是这么古老的书了……这是我写的第一本书，十五年前了。已经很久没有重印了吧？”

“是呀，我很早就开始看你的书了呢。”女孩欢快地说。

“怎么称呼？”朽木帕尼尼从口袋里掏出签字笔。

“新户绯沙子，叫我绯沙子就好。”

他如龙蛇般的潇洒笔法顿时僵住了，停在最后一个字上。

这时，一个黑西装打扮的男子从人群里小跑过来，恭敬地在距离绯沙子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下：“秘书长，抱歉让您久等了。”他诧异地看了看朽木帕尼尼：“您就是朽木帕尼尼先生吧？我是阿海，之前跟您通过电话的。”

朽木帕尼尼僵硬地伸出手，跟男子握了握，把书还给绯沙子，皮笑肉不笑地说：“真是荣幸啊，薙切国际科技集团的秘书长，也是我的读者，还谋划着我的房子。”

眼前这个女孩的外表和年龄太具迷惑性了，以至于他一开始真的把她当成一个普通读者。但他完全忘记了，薙切国际科技集团，是一个以互联网起家的美食科技企业，崇尚年轻化、流量、网红经济，其管理层的结构与传统公司截然不同——三十岁以上的，在这家公司内都是极少数。

绯沙子微微一笑，把书收进背包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那么我们算是认识了，帕尼尼先生。车子已经备好，现在，我们一起去龙江村吧。”

……

一个半小时后，红色的布加迪威龙带着震雷般慢慢降低分贝的引擎声，从宽敞的柏油马路拐进一段土路，行驶过鱼塘、小卖部、大棚后，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栋栋三四层高的楼房。

那些楼房说是别墅，有些拥挤，因为每一栋与邻居间的距离不过三尺之隔，从窗户伸伸手就能够到对面；但如果说是小区又太贬低了。呈浅灰色或红褐色的土砖房，或呈圆柱形、或呈方形地层层堆叠，垒成碉堡般严密的建筑，门庭内装饰的石狮子可能比城市里银行的石狮还要巨大威武。

越往村里走，建筑就越密集、颜色越古老，高度不断降低，但那些恢弘精美的石雕却彰显着户主人在村里的地位。

布加迪威龙停在村外头两三百米远的堤坝上，绯沙子跟阿海说了几句便让他走了。朽木帕尼尼满不情愿地拎包走在前面带路，一句话也不说。两边的田野麦浪此起彼伏。

他甚至在心里有些忐忑：绯沙子要自己的签名干什么？该不会是想把笔记拓印下来，用来伪造房屋土地转让书文件吧？但是那本书，差不多在十年前就已经绝版了，的确只有他的读者才会保留着。

女孩迈着轻快的小步子赶上来，跟朽木帕尼尼并排走：“这么不想跟我说话吗？”

他摇摇头：“等到了再说吧。”

现在是下午烈日当空的时候，日头高得很，路上根本瞧不见人影，一只只大黄狗趴在门廊的阴影处，如饥似渴地伸着舌头，来回扫视街道，瞳孔浑浊而漂浮着血丝，仿佛被空气点燃。

远处，村庄外山峦起伏，环绕着蒸腾的云雾。那叫做龙山。

绯沙子不自觉地拉了拉朽木帕尼尼的衣角。忽然，一只约有成年人膝盖高的大黑狗昂起头，凶恶地咆哮起来，哗啦啦地裹着沉重的铁链蹿得老高，三秒后又在铁链的束缚下极速坠地。

那一声咆哮和绯沙子被吓到后慌乱的动作，显然成了点燃爆炸的火线。四面八方接连不断地涌来狗的吠叫，高低不一，长短错落，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甚至有一只毛发呈金棕色的狗没有被拴住，从不远处一间敞开的屋子里冲了出来。

在城市，再大的狗也不足为惧。在农村，再小的狗都需要警惕。先不说它们身上的细菌之类的，至少这些狗在农村可不是宠物狗，而是用来猎野猪、兔子的。

那狗并没有多大，身形修长而少肌肉，毛发短而硬，耳朵直立。但那是土狗中赫赫有名的箭毛猎犬，行动灵敏，敢于和很多大型猛兽对峙，特别被猎人喜爱。

与此同时，朽木帕尼尼能感觉到寂静的街道两边，那些堡垒般的屋子都悄然拉开了窗帘，一道道好奇的目光投射下来。龙江村位于江边堤坝，平时少有游人到来。

“啊！”绯沙子尖叫起来，转头就想跑。但她忽然发现朽木帕尼尼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反应，甚至还大踏步朝猎犬走了过去。

他的喉咙如同一枚沉重的青铜钟般发出低沉的呼声，就像一个走到生命尽头的哮喘病人般发出最后的呼唤。他一边走一边微微弓身，双手的手指完全伸开，抓向地面。

猎犬的身体僵住了，瞳孔瞬间放大。它在那一刻，看到朽木帕尼尼身后出现了一道幻影，是一个武士，骑着骑士的幻影。像是大理石雕塑杵在那里几秒钟，随后猎犬飞一般跑回巷子里。

朽木帕尼尼耸耸肩，扯开嗓子大吼：“林老秃，你这秃子睡过头了！起来干活儿了，狗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