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江安城。
时隆冬,天大寒。
阴冷逼仄的小巷,覆上了一层浅浅的白色,不知是昨夜的遗霜,还是夜间偷偷落了雪,
两旁低矮的飞檐,亦是挂上了细细的冰碴,眯眼看去,像极了锋利的剑刃。
少年陈太生早早起了床,每走一步,脚下便“沙沙”作响,有冷风吹过,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只得用力吸了吸鼻子,裹紧身上单薄的衣衫。
抬起头,眼睫上已然沾了水滴,但很快在冷风中冻成了冰碴。
“可真是冷啊。”少年嘟囔了一句。
看着头顶翻滚的云翳,大雪马上就要来了呢。
拢了拢衣袖,双手插袖。
嘎吱~
路旁,有破旧的篱门被推开,一个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面色蜡黄,骨瘦如柴,双目凹陷,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
“赵叔。”陈太生见那人,礼貌的招呼一声。
那人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见是陈太生,点点头算是回应,毫无神气,继续佝偻着背走了。
陈太生早已见怪不怪,寄民区的人们,向来如此。
家中有嗷嗷待哺的幼儿,骨瘦如柴的婆娘,每个人都忙于自己的活计,为了一日三餐奔忙,累坏了身子,哪还有力气谈笑风生呢?
陆陆续续的,座座低矮破旧的屋舍内,有居民出了门,彼此虽是少有交流,但巷子里也算是慢慢有了丝人气。
陈太生走着,路过一户门前,篱门大开,门上系有一条白绫,简陋的小院内挤满了人,一个个相顾无言。
不需要问也是知道,要么是变了天冻死了人,要么就是断了粮饿死了人......
这在寄民区,早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陈太生低下头,快步走开了。
巷子折折绕绕,约摸走了半炷香的时间,身子也是暖和了一些,穿过低矮的屋舍,面前是一座白石桥,桥下是冻结的河水。
桥对岸,有高墙飞瓦的华丽府邸,有散发着肉糜之气的酒肆,有载歌载舞的阁苑......
令人眼花缭乱。
这里是江安城的内城,也就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富人区。
每每看到此,少年陈太生眼里都是充满了向往。
再回头望一眼,寄民区灰色的天空下,只有寥寥几束青烟......
随着众人走过了石桥,对岸身着华贵服饰的贵人们,见到寄民区的来人都是嫌恶的避开,而他们只得卑微的低着头,快步走开。
内城很大,闹街坊市热闹非凡,沿街摆摊的小贩,装饰华丽的商铺,各个卖力吆喝着,变着花样吸引客人。
陈太生低着头,这些都与他无关,穿过闹街坊市,寄民区的一行人渐渐分散。
陈太生随着几人,慢慢远离闹市,周围渐渐出现富丽堂皇的宅子,其中的巷子不是寄民区可以比拟的,青石大道,足以容纳数辆马车并驾。
一众人等停下脚步,有朱红大门印入眼帘,门口有两尊威武石狮镇宅,门匾上刻有两个鎏金大字“陆府”,好生气派。
身穿陆家服饰的管家,高站在门槛上,皱着眉,满是不耐,显然觉得他们来的有些晚了,挥舞着皮鞭,指着门前成山的各种货物,喝道:“抓紧干活,今天这些要全部搬完才有工钱。”
众人应声,赶忙上工。
货物都是城外运送而来,搬运之类的脏活累活,内城区的人们自然不愿去做,但这些事却成了寄民区眼中的美差了。
陈太生年幼,尚才十四岁,模样瘦小,看似若不经风,但常年来都是做些粗累的活计,还是有着不小的气力的。
但是一接手,才知道,无论是紫色的木雕,还是通红的箱子......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是真的很沉。
想着这活计来之不易,陈太生自然不愿丢了去,便撸起袖管,卯足了劲,咬着牙,干完这些,就可以拿到工钱了。
大户人家固然嫌弃他们,可极少有赖账的,那些个工钱他们可是看不上眼的。
第一次进入富人家的庭院,陈太生看的有些呆了,院子极大,大红柱,雕花窗,白墙琉璃瓦,院中还有一座小山,有涓涓细流冒着腾腾热气......
不过这陆家家丁、丫鬟属实少了些,也难怪会雇佣寄民区的劳力了。
“抓紧干活,莫要磨蹭,注意轻拿轻放,莫要坏了这些个宝贝。”
还未等陈太生一一览尽,那管家便又催促起来。
陈太生闻言,脚下的步子越发的谨慎起来,这些个东西,但凡损坏一个,可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的。
毕竟年幼,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陈太生已然体力不支了,虽是隆冬,身上却还是被汗水浸透。
哐~
陈太生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却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跳。
只见一寄民区的男子,不知手滑还是什么缘故,怀中的红木箱子摔到地上。
那人登时脸色煞白楞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弹一下。
一旁的人连忙拽拽他的衣袖,冲他使个眼色,陈太生也才注意到,陆府管家正在宅子外挥着鞭子抽人,未曾注意到这边。
那人连忙抱起箱子摆放好,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出去。
陈太生将怀中的木雕放下,撇了一眼,发现这箱子竟然被摔开了一个小口,偷偷瞄了一眼。
陈太生只是看了一眼,瞬间心跳加速,难以移开,这里面满是金银珠宝,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宝贝,一想到外面如山的箱子里都是这些,不由的呼吸加剧。
眼看着周围无人注意到他,此时的他心底竟是起了贪念。
不过很快摇摇头,前几日就是有寄民区的居民,偷了人家的东西,被抓住后,吊在了牌楼,泼上冷水,硬生生冻成了冰块。
可是......
陈太生喉头动了动,咽了口口水。
“只拿一个,就一个,足够娘治病的就行......”
小手鬼使神差的伸了进去,抓住一枚金锭,那冰凉的触感一下子惊醒了陈太生,下意识想要抽回手。
突然,余光瞥见有个人影就站在他面前。
“完了。”陈太生心底一惊,手上的动作僵持着,冷汗森森直冒,一瞬间连自己死后埋哪都已经想好了,想来也是埋在荒郊野外,他家可是买不起江安城附近的坟地。
“你在做什么?”然而,耳边却是响起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
陈太生连忙收回手,只见面前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长的倒是眉清目秀,看个头,年纪应是与自己相仿。
“你需要钱吗?”见陈太生不开口,那少年继续问道。
“嗯。”陈太生点点头。
“要钱做什么?”少年皱着眉,上下打量着陈太生,只觉得奇怪,这么冷的天,他穿的太少了些。
“吃饭。”陈太生回道,想了一下,补充道,“治病,我娘生病了。”
“奥。”华服少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沉默片刻,解下自己的钱袋,递给他,“这些拿去。”
陈太生有些错愕,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这人明显是陆家的小少爷,却与寻常的富家子弟有些不同。
似乎还有些傻气。
陆家小少爷只是皱着眉,转身走了,末了回头补充一句:“这里面的东西,都是碰不得的。”
陈太生点点头,连忙把钱袋塞进怀里,继续今日的活计。
直到天色擦了黑,才算搬运完毕,每个人也只是领到五枚铜板,这已经算得上是美差了,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众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而此时的内城,正是华灯初上之时,酒肆内,衣着华丽的贵人们,相互推杯交盏,肉香之气更是勾人心魄。
陈太生猛吞了口口水,不去看,不去想,眼不见心不烦。
过了石桥,陷入一片灰暗,低矮的屋舍倒更像是一座座坟冢。
看着天色并不算太晚,陈太生攥着怀中的钱袋,走向了另一边小巷。
小巷阴冷,不时有寒气丝丝侵袭,所幸陈太生早已熟门熟路,深入小巷,深处传来“咔嚓咔嚓……”之声。
那是一个在寄民区算的上好些的小院,院门大开,只见一个人影蹲在地上,挥舞着铡刀,咔嚓咔嚓~铡着药草。
每次见他,陈太生都会心悸一番,仿佛蹲在那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隐藏在黑暗里的野兽一般。
可相反的是,那人十分和蔼,算是寄民区唯一的大夫了,平日里多为寄民区的居民治病,价格极低。
而且这人识字,写的一手好正楷,逢年关,会写上春联送给大家。
因为时常需要给母亲取药,一来二去,陈太生与他便算是熟络了,闲暇之时,那人就会教陈太生认字。
那人不过五六十的模样,身形干练偏瘦,姓李,家里排行老三,据说年轻的时候,右手整个手掌被铡刀切去了,现如今右手只剩下个半大的肉球,所以年纪相仿的都喊他李瘫手。
而陈太生自然而然叫他一声李三爷。
“来了。”李瘫手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了陈太生一眼。
“嗯,三爷,我来给我娘抓药了。”说着,陈太生掏出钱袋里的碎银,递过去。
李瘫手收下,转身开始配置药草。
陈太生静静候着。
“你娘肺痨已久,能熬过这个冬天便是万幸。”不消片刻,一提共六副药草拎出,李瘫手拍了拍手上粘上的药渣,缓缓说道。
陈太生自然听得明白,娘的病他自然看得,一日是比一日差了下去,陈太生沉默,他只是抱紧怀中了药草:“谢谢三爷。”
转身走了。
有灰色,从天而降,落在脸上。
陈太生一惊,抬头向上看,阴暗的天空上,无数鹅毛般大的灰色阴影纷纷扬扬的洒落。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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