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旧绕故都 0008、诉说衷肠

十里地的路程很快就到了，六辆马车停在了庙前。斛律婉蓉在颠颇中睡了一路，看她安祥的面容段深心中大喜。几日来压在他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了地。他希望的结局就是这样：斛律婉蓉在恢复记忆的过程中知道她的亲人全部遇害，斛律府已成废墟，而她又能承受住打击。

“人有享不了的福，没有遭不了的罪。”难道这个俗语在斛律婉蓉的身上应验了？

木头搬完时天已大黑，坐在餐桌上大家看到刚刚到来的厨子为他们准备的丰富晚餐都十分高兴。

新来的厨子名叫陈鹤，他动作灵活，干活麻利。他一边端碗送筷，还一边道着歉：“不好意思，老母生病晚来了一天，望兄弟们见谅。”

“哪里？哪里？”段钢客气地向陈鹤摆了摆手，“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免不了的！”

原来陈鹤是段钢的老乡，两家只一河之隔。陈鹤的菜炒得不错，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他。谁家若有红白喜事免不了要麻烦他。段钢将陈鹤介绍给段府，也是为了报答当年段将军的救命之恩。如今静云寺缺一个做饭的，段夫人就将他派来了。

午餐吃得饱又喝了许多酒，晚饭没吃多少一伙人就散了。段钢与梁军还有五名车夫均回到西厢房歇息去了，段深随斛律婉蓉来到佛堂的偏厦。

斛律婉蓉的精神尚好，虽然眼睛红肿面上还有忧伤，但显得很淡然。

段深坐在窗边的木凳上故作轻松地问：“你找到了你的父母了？”

“没有……”

“为什么？”

“秦府被官府的人烧了！”

“秦府？”段深疑惑地问，“怎么是秦府呢？”

“是啊，秦府。”

段深知斛律婉蓉已记不清原来的事情了，将斛律府说成秦府。

“你是怎么知道的？”

“刀行的掌柜告诉我的！”

“你为何这么镇静？”

“我不镇静又能怎样？与他们共赴黄泉吗？”

“啊……”

斛律婉蓉如此冷静令段深深感意外，既然斛律婉蓉已经知道真相，那么他们没有必要再躲躲闪闪，在千难万险面前，他们应该好好谈谈了。

斛律婉蓉虽强控自己，但泪水还是流了下来。只是横立刀行的张掌柜劝诫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中，她没有大声哭泣。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为了安慰斛律婉蓉，段深将斛律婉蓉的遭遇说成是宿命，“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段深的话很贴切，他说得不对吗？命运是谁安排的？不是上天吗？也只有这样的话才能安慰遭遇灾难的人。灾难来临时灾难中的人是无法抗拒的，听天由命是他们的选择。这个时候的斛律婉蓉最需要的就是段深这样的肺腑之言。

“生老病死，荣辱富贵是命中注定的，可我怎么也不明白秦府为什么么会被官府烧毁？”

“我分析的不一定对，仅供小姐参考。”段深言语轻和地说，“你父亲惹怒了皇帝，皇帝杀掉了你父亲又派人烧了秦府。”

“啊，我的父亲被皇帝杀了？”斛律婉蓉满眼的泪，悲痛地说，“我的母亲和弟弟也被他们给杀了？”

虽然斛律婉蓉已经知道自己的家人遭到灭顶之灾，但这个事实从段深的口中说出来，她还是抑制不住心头的悲伤。

“是的！”为唤醒斛律婉蓉的记忆，让她对现实有清醒的认识，段深决定告诉斛律婉蓉真相。

段深既想向斛律婉蓉说出实情，又怕斛律婉蓉悲哀。所以，他借机化解斛律婉蓉心中的悲伤，耐心地向她讲诉历史上的典故。

“‘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三国时的司马懿深谙此道。司马懿明明知道诸葛亮所在的西城是没有多少兵的，诸葛亮不过是玩空城计，司马懿也知道他的十五万大军完全可以打败诸葛亮，但他没打。他核计的是他若打败诸葛亮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他知道他活在世上的任务就是打诸葛亮，如果诸葛亮死了，曹丕还让他活吗？所以，他放了诸葛亮一马。

“啊……”斛律婉蓉大吃一惊，在她的记忆里，诸葛亮的空城计堪称绝笔，是他精明善断，足智多谋的表现。她所知道的“空城计”可没说司马懿知西城无人也不打呀！。她惊愕地问，“司马懿当时已看穿了诸葛亮的西城没有兵？”

“看穿了，他就是不打，他若打了，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司马懿可真厉害！”斛律婉蓉叹道，“谋臣与谋臣之间不仅仅斗智斗勇还要看清政治环境。“看样子，只有深深揣摩，方知历史中的人为何那么做，这君臣之道可够深的。”

迷蒙之中的斛律婉蓉对诸葛亮的空城计记忆犹新，段深很感意外，他真的不明白斛律婉蓉究竟有哪些事记得牢哪些事全都忘记了。

“小姐如此练达，二哥佩服。二哥此生愿为小姐效犬马之劳！”说完，段深用随身剑削掉自己大袍的一角。

“我听说二哥是豫州大都督，二哥前程远大，官运亨通，不要为小妹之事影响未竟之业。”

段深满含热泪，激动地说：“二哥不为小妹，二哥要为忠臣复仇。”

斛律婉蓉万分感动，在她无依无助时有段深这样的义士在身旁实在是一件幸事，她激动地扑到段深的怀中，哽咽道：“小妹此生无所求，只求二哥助小妹一臂之力，小妹终生无憾。”

“小妹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宁肯不做朝臣，也要为小妹尽力。”

段深如此仗义，斛律婉蓉感叹不已，但她不能承受段深巨大的付出：“二哥只要将小妹之事稍加留意小妹就心满意足了。”

这时，段深从衣襟里掏出那块绣着梅花的手帕放在桌上，亲切地说：“事实上我是不想将这个手帕还给你的，我想作永久的纪念。今日为表白我的心迹我愿血洒红梅。”说完，他用手中剑将左手的食指割破，让食指的血滴落在手帕上，“我发誓：‘我一定要为你的家人复仇！’”

“我的手帕？”斛律婉蓉吃了一惊，“它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两年前的上元夜，你丢失在鹿鸣街的手帕被我拾到了，我一直在为你保存着。”

“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我……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段深将带有血迹的手帕交还给斛律婉蓉：“小妹一定要监督我，这个手帕就是我的军令状，我要帮助小妹复仇！”

斛律婉蓉激动得只想哭，只想掉泪，她觉得段深为自己的付出已经很多很多了，如今他又发血誓帮她复仇她更于心不忍。哭一了会儿，她说道：“有二哥这样大仁大义之人的相助，小妹此生足矣，二哥上有高堂不必舍弃所有……”

“上元日你让二哥看到了世上最清纯的绝世美人，二哥就下定决心非小妹不娶。我相信命运，相信你我能在上元日相遇，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机缘，我要抓住这个机会，否则，我辜负了上天。”

“上元日？“斛律婉蓉有点蒙，”二哥，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斛律婉蓉既感慨又悲伤，“有可能在上元日我们有过一面之交，可我并没有将你放在心上，我早将此事忘记。”

“小妹不要说此话，二哥心意已决，你我同舟共济，替你死去的父亲报仇。”

说完此话，段深竟伏地不起。

斛律婉蓉泪如雨下，她急忙扶起段深：“二哥如此，不怕有人看到吗？堂堂大都督为何跪求一个秃和尚？”

段深起身拭泪，他对自己爱上一个落魄的小姐深感痛心。不是他嫌弃斛律婉蓉如今的身世，而是老天与他开了一个大玩笑。如果没有这场灾难，他何至于此？何至于在一个快要坍塌的破庙里向一个不承认自己是斛律婉蓉的女子求婚？他武功超群，力大无比，他满腹经纶，有知有识，且相貌堂堂，明媒正娶斛律家的小姐有何不可？他自信他能将斛律婉蓉娶到手。可是，“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命运就这样安排了他们，让他们不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段深有好多话要向斛律婉蓉倾诉，上元夜的月亮指点他们走到一起，然后分开，再走到一起，只是再走到一起已物是人非。让段深痛苦的是斛律婉蓉至今不知到上元夜那个美好的夜晚，他们是如何相遇相逢的。火烧斛律府时他是如何将她背到段府的……

这一切的一切，斛律婉蓉统统不知，他真不知道如何去揭开这个谜底？好在斛律婉蓉知他父亲过去的职务，只是名字没有记住。也罢，她若认为她父是秦浩岂不是更好？可是，若不挑明真相，斛律婉蓉不知道她真实的父母是谁，她一定在为她臆想中的父亲秦浩报仇……若如此，那将是多大的悲哀？人世间的悲哀莫过如此。

段深真的很为难，他不知道斛律婉蓉何时能有记忆，也不知道此种情况下怎样与她共商大计？如果她根本就不理会他的情和意，他怎么办？他愿一厢情愿地与木然无知的斛律婉蓉厮守一生吗？好在斛律婉蓉已经知道她已经没有家了，他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