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旧绕故都 0006、寻找家门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斛律婉蓉就起来了。她简单地洗了把脸上了趟茅厕就偷偷登上一辆马车。为了掩人耳目，她平躺在了车上，身上还盖上了几片杨树叶子。

她从段深与车夫的对话中得知拉木料的五名车夫清晨就出发，天赐良机，无论如何她也要随着这其中的一辆马车进城。蒙胧的意识中，她记得她们的家就在邺城的南面，虽然她不记得她的姓氏和名字，但她依稀记得母亲的容颜。若母亲非要让她修庙，她就在庙中住下去。反正她已经剃了光头，还有了静云法师的头衔。

只是到了现在她都不明白那个晚上她是怎样听从了段深的安排，稀里糊涂地来到庙上。那天晚上她睡得早，睡得正酣时段深推醒了她，他说段府不安全了，要换一个地方养伤。为了她的人身安全段深还亲自给她剃了光头……她那时好像浮萍一样弱不禁风，好像藤蔓一样想附着在别人的身上，她觉得自己毫无吹灰之力，所以，她不得不听段深的摆布。

前前后后的点点滴滴斛律婉蓉一直在一点一点地理，但总是理不清理还乱。

这时，斛律婉蓉听到了说话声，知道五名车夫已经出了庙门，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心中不断地祈祷：“老天爷，千万不要让他们发现我！”

她躺在了中间的那辆车上，前后两辆车对她是有掩护的，能遮住一部份视线。朦朦胧胧中只听“咣”地一声马车的轱辘动了，她的身子也随着车轱辘的转动震动了两下，五辆马车很快就在清晨的冷风中急速地向前冲去。

早饭时，迟迟未见斛律婉蓉的身影，段深有些惶然。他沉不住气去佛堂边的偏厦找她。推门一看，没人。

“人呢？”他觉得有点不对，顺便到茅厕看看，哪有人啊！他惊出一身冷汗：“又藏起来了？”

他来到佛堂的后面，想发现斛律婉蓉是否还像上次那样藏在那里。可是，他的灯光没有照着斛律婉蓉，只有黑黢黢的一片。

“嗯……她走了，跟运材车？”段深很是一惊，他顾不了许多，马上去追那五辆马车。

他知道他现在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斛律婉蓉，如果没有她，一切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他迅速地套好马弄好缰绳使劲地挥了一下鞭子冲出了庙门。

“驾、驾、驾……”一路上他不断地吆喝，心中还得核计那几辆马车的时速，估摸着马队已经走出多远了。

不多时，他汗流浃背，心思也很沉重。他知道他要保护的不单纯是斛律婉蓉这个娇弱的女子，他保护的是忠臣的后代。无论斛律婉蓉能不能报仇雪恨，给冤死的父亲一个安慰，他自己也要替斛律光大将军复仇啊！

天大亮时，斛律婉蓉被她后面的车夫发现了，当时所有的车都停下了，段钢下了马，问斛律婉蓉为何躺在车上，要去哪里？

斛律婉蓉说，她不过是回去看看母亲。这样的理由很充份，一个要看望母亲的儿子有什么可谴责的？段钢听后没说什么，马上命车继续前行。

在京城的探花街十字路口处，斛律婉蓉说她的家就在附近，段刚命五辆车全部停下了。段钢嘱她，午时三刻他会在探花街他们分手的这个地方等她。

兴高采烈的斛律婉蓉喜孜孜地奔向探花街的南端，路上她一直在想母亲在家做什么？父亲在干什么？如果她有父亲的话。她觉得她还有个小弟弟，他是不是长高了？

行进的步履异乎寻常的快，好像道路两边的房屋树木都在为她开路，强劲的秋风推着她的身体，她不知不觉到了那个她十分熟悉的巷口。只要她往东一拐，走出二十步她就会看到白色的围墙和黑色的大门。“对，那就是我的家！”

往巷口深处走了大约二百米远，斛律婉蓉愣住了，眼前哪还有白色的围墙，明晃晃的是一片废墟。再往前走，再仔细看，没有错，她的眼前的确是一片废墟。墙没了，门也没了，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她向右望了望，“洪武客栈”的小旗正迎风招展，旗上“洪武”两字清晰可辨。再看左面，她清晰地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门匾：横立刀行。

“怎么没有了记忆中的家？难道这几日父母他们搬走了吗？”

“横立刀行”的掌柜正站在门口招呼客人，他口中不停地念叨：“横立宝刀，纤毛立断，横立宝刀，纤毛立断……

这几声吆喝，非常悦耳，好像在哪听过，她仔细地搜索记忆，让已经忘却的记忆重新回到她的脑海。可惜，她没有搜到。

她走上前去，问横立刀行的掌柜：“请问掌柜，那片废墟曾经是谁的府邸？”

张掌柜马上睁大了眼睛，仔细瞧了瞧眼前的斛律婉蓉，惊恐地问：“你在问那片废墟？”

是啊！我是在问呀！”

“你是……”望着斛律婉蓉灰色的法衣和秃头，张掌柜疑惑地问，“你问这个干麻？”

张掌柜已经好几日没有听到有谁要找斛律府的人了，据他所知斛律府军三十多口人都被皇上杀掉了，夷三族嘛，斛律家族已经灭绝了，怎么这时还冒出个人找斛律府呢？怪了。

“我想找我的家……”

“啊……”张掌柜吓了一跳，脸色大变，好像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逃犯，是谋逆之贼，沾一点边就会人头落地，他哆里哆嗦地小声问“你是斛律府的人？”

斛律婉蓉摇了摇头，道：“我是秦府的人。”但她见张掌柜神情大变，说话也哆嗦了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马上急切地问：“张掌柜，你告诉我这个地方为何成为一片废墟？”

“你不知道？”张掌柜更加惶恐，小声道，“不是被官府烧了吗？”

“啊……被官府烧了？”斛律婉蓉心房震颤，心脏狂跳。眼前的房屋和大树好像在倾斜，身子处在八级地震的震中，摇摇晃晃，马上就要摔倒。

好半天，她缓过气来，觉得这事非同小可，家人一定都被杀了。她不想再问下去，她不想接受可怕的事实。

斛律婉蓉迈着绵软的两条腿，向来时的路走去。

刚刚走出几步她又停下了，她觉得她不能回避那个惨烈的现实，她应该知道真相。她要弄清楚她的家人是怎么死的？他们因何而死？想到此，她又转身回来了。

“张掌柜，”斛律婉蓉强忍心中的悲痛，向张掌柜寻求真相，“被烧成废墟的人家姓什么啊？”

这时，张掌柜认认真真地瞧了瞧眼前这个危险的人物，这个人物一定很有来头，为什么她喋喋不休地问斛律府的事。在张掌柜的眼中这个人面目清秀表情随意，不像个坏人。如果他真的是斛律家的亲戚，他应该告诉他此时他的危险。

“法师，请问，你与斛律家有何关系？”

“斛律家？”斛律婉蓉的脸上一片茫然，“我不认识斛律家的人。”

“如果你不认识就更好，皇家正在搜寻斛律家残余的人呢！听大叔的话，到哪儿都不要提‘斛律’两字，那么说会掉脑袋的！”

“啊……”斛律婉蓉大惊，这么说来在此居住的那个人家已经全部遇难了。可那是她记忆中的家呀！想到此，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张掌柜一番好话，却引来了这么大的麻烦，他也慌了，急忙上前扶住她。

“法师，快醒醒！这个地方可不是好呆的，宫中的密探还没有完全离开这个地方！”

慢慢地，斛律婉蓉在张掌柜的怀中苏醒过来。看到眼前的张掌柜她连忙推开了他。

“谢谢张掌柜……”斛律婉蓉勉强挺直身子向张掌柜致谢，“谢谢掌柜的叮嘱。我们本是……”她刚要说出“邻居”两个字但马上就住口了，张掌柜已告诉她那里居住的人已经全部被官府杀掉了。

事实上，张掌柜已解发现眼前的这个小和尚的长相与斛律家的三小姐非常相像，他的举止和步履很像一个女人。只是他不敢相信他的判断，荣华富贵的娇小姐怎么会当和尚？

张掌柜让刀行里的小伙计找来一辆带厢的马车送斛律婉蓉回到庙上。但，斛律婉蓉谢绝了，她说她还有事要做，她自己慢慢走。张掌柜无奈地摇了摇头。

斛律婉蓉按照段钢的嘱咐来到探花街十字路口处，在那里她要与段钢会合。她坐在路口的石阶上，强涌的泪水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此时，她的脑袋快要爆裂，心中像插着一把刀。她就奇怪，安安份份的父母怎么会遭此横祸？

她蒙沌了，脑中是黑呼呼的一片，这个世界咋这样？

家人都死去了，她活在这世上还有何意思？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一朝死去远离悲伤……

段钢迟迟未到，斛律婉蓉有足够的时间去想那些让她迷茫让她痛心的事情。

她决定不活了，她不想面对这个悲惨的现实。她要与自己的父母和弟弟聚到一起共享西天之乐。那个世界没有杀戮，没有皇权，没有等级，只有和谐只有平安……

可是，若死，也不能死在这里，她要死在静云寺。在那里她穿着法衣会死得清白死得安静。

等到段钢来到的时候，斛律婉蓉已经想好了一切。她认为那个名叫静云寺的地方现在看来竟然是个好地方，是她离开这个世界最好的去处。名字好，符合她的心里。地方也好，安静无比，远离尘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