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旧绕故都 0002、不知过往

回到府中的段深深陷痛苦的深渊，辗转卧塌心中隐隐作疼。那一片焦黑灰烬总在他眼前晃动，几代人的耿耿忠心竟换来如此的凄惨，他不由得在心中呐喊：“为何？为何？”他无法相信满腹经纶的祖珽竟会如此贪鄙如此狠毒，他也无法相信新皇竟如此昏庸如此愚昧

在痛苦的煎熬中段深盼来了冥冥的黑夜，他必须起来，即使他不忍面对那个凄惨的景象，也得面对。他擦了擦脸，拭去了眼角的泪痕，犹如上战场一般挺身而出。

一路上冷风阵阵，他单薄的衣服被打透，牙齿冻得格格响，但他不想回去。他还抱着满心的希望，希望废墟之中会有奇迹发生。

他既然鼓动高赫与他配合，他就要坚守承诺。

在冷风中他劝告自己：一定要守住废墟，他要知道他心仪的女孩倒底怎么样了？是死还是活？虽然他的心明白地告诉他，斛律婉蓉已葬身火海了，但他就是不想有这样的结局，他不甘心啊！

他接替高赫，在夜深如水的凉气中俳徊在黑漆漆的斛律府的后园。他似乎在找什么，眼睛紧紧地盯着脚下的碎石瓦砾。除了悲凉的夜风吹来的焦糊味，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在悲怆中守了近一夜，五更时分，他手捏梅花手帕，向天哭诉自己的悲哀。

连饿带冻，连悲带恨，他几乎晕倒了，趴在了残剩的墙基上。

过了许久，他被黎明的冷风吹醒，体会到身下的冰冷方知此时自己正趴在斛律府的墙基上。他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想让自己振作起来。迷蒙的夜空与冽风使他身子颤抖起来。

绝望透顶之时，他看见一个黑影慢慢地向他面前移过来。

“啊，”段深吓了一跳，这个黑影是何物？他为何向自己这边爬来？斛律府的人吗？”段深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向四处望了望，看到四处无人忙问：“何人？”

“……”

段深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那声音细到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段深无法知晓，他心下狐疑：“这是谁呢？”

他忙向前走了几步低头望去，发现这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此女头朝地，鬓发凌乱，衣裳褶皱，满身灰尘。

突然，他的心狂跳起来：“难不成她就是日夜思念的斛律婉蓉？”

他蹲下身子用手抚摸女子的手，那手冰凉如水，他又扶起女子的脸，在淡淡的月光中细看此女，“啊……”他大惊，她果然就是斛律婉蓉！他的心狂跳起来，眼见斛律婉蓉已奄奄一息，他心急如焚，马上将她背起冲向凛冽的风中。

他使劲地跑，跑得满头大汗，浑身湿透。他觉得只有快跑才有可能从死神手中夺回斛律婉蓉的性命。

终于，他跑到了段府的门前，敲开大门后他将昏厥的斛律婉蓉放在了后园平时招待客人的西厢房。

他唤醒睡梦中的内侍张虎，让他到膳房烧一壶水。

灯光下，他仔细地观察平卧在床榻上的斛律婉蓉，只见她眉头紧锁，头发零乱，左颈部有一处剑伤，伤口流有一抹血迹。

水送来后，他将水倒入碗中，待凉后，他一匙一匙地将水送到斛律婉蓉的口中。

之后，他策马飞驰，向邺城西面的永乐巷奔去。他去找他的堂伯段恒，段恒是京城的名医，治病很有方术。

这时，天已经快亮了，待段深敲开府门，段恒这个老医士正在院中练剑。

“多日不见堂伯可好？”

段深毕恭毕敬，向段恒深鞠一礼。

见段深满脸大汗知段深有急事，段恒即刻收剑忙问“贤侄何事，如此匆忙？”

段深拭掉额上的汗，急匆匆地说：“侄儿救出一个奄奄一息之人，请堂伯马上与我同行，此人正在段府。”

救人要紧，段恒也没问此奄奄一息之人是何人，马上收拾药箱，乘坐轺车与段深一路急行。

两人风尘仆仆地进入西厢房，发现斛律婉蓉依然昏迷不醒。

段恒诊脉后，说：“气息微弱，但还有脉动。看她颈处的剑伤，一定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还有救吗？”段深心中极为紧张，心悬到了嗓子眼，颤颤地问。

“有救！”看到段深痛苦的表情，再看眼前这位衣冠华丽的女子，段恒知道这个女子绝非凡人，一定与段深有很深的交葛。凭他多年的行医经验，他知此女遭遇到不幸，身心俱疲。

“那就好，劳烦堂伯尽力而为，侄子再谢堂伯！”段深眼含热泪，向段恒深深一躬。

“救死乃医者所为，贤侄有何相谢？”此女若不在段府，在一个巷子里，即便陌生堂伯遇到也是要救的。”

段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既为堂伯的深明大义所感动，也为斛律婉蓉生的可能而兴奋。

段恒开了一剂药方，让段深去东部的昌平巷永嘉药坊去取药：“那里的药材品种齐全，且都是新近进的货。速去速回！”

送走堂伯，段深取出银两马上骑上他的那匹河汗马向城东的永嘉药坊奔去。

一是心急二是兴奋，段深使劲地狂甩马鞭，在“哒哒哒”急骤的马蹄声中段深来到了城东的永嘉药坊。

眼前是一个高轩亮丽的大药坊，硕大的门面，很是招眼。段深推开黄色的门，向里面走去。清早，厅内无人。段深在店中伙计热情的目光中递过药方，很快店伙计为他打点好六包羊皮纸包着的药，快速离开永嘉。

直到这时，段深紧张的心才终于平静下来，无论怎样，斛律婉蓉还活着，还有救。这得感谢上苍，感谢苍天大老爷睁开了眼，让斛律家留下一支血脉。

回到府上，段深命张虎赶快去膳房熬药：“快，去膳房！”段深气喘嘘嘘地将装药的包裹递到张虎的手中，“你亲自熬此药，万不可耽搁。”

“是！”

张虎的话音刚落，一个微弱的声音传到段深的耳畔：“请问公子……”

段深马上转过身去，发现斛律婉蓉已睁开双眼，他高兴地奔到卧榻前。

“小姐……你……”段深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你醒了！”

过了一会儿，斛律婉蓉说话的声音稍大了一些：“此处是何地？”

“段府啊，段韶是我的父亲。”

“段府……段韶？”斛律婉蓉脸上布满疑云，她似乎对段韶这个名子很陌生，好像一点印像也没有。

“啊……是的，这儿是段府，我的父亲曾与高堂并肩作战，经常合围北周的军队。”段深也疑惑重重，她发现斛律婉蓉对昨夜发生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他担心她是不是被吓懵了，吓坏了。

“并肩作战？可我为什么在这里？”

“啊……”段深一时语塞，他不知怎样回答斛律婉蓉，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说出“你的家门惨遭不幸”这样的话。他怕再次刺激斛律婉蓉敏感的神经。他编了一个谎言，“你在外面走的时候不小心被一辆马车撞了，你摔在地上受了伤，是我将小姐背到了敝舍。”

“啊……”斛律婉蓉很惊讶，“我怎么不知道？”

正在这时高赫来了，他见斛律婉蓉已苏醒非常高兴：“小姐醒了？”

“是的……”段深轻声答道，并向高赫耳语，“好像有些失忆。”

“嗯……”高赫很惊骇，“怎么会？”

段深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时，他们看到斛律婉蓉的手不停地抚摸着后脑地右侧，觉得很奇怪。

段深道：“我到现在也未发现她有什么外伤，难道她的伤在体内在头部？”

“有可能！”高赫似有所悟，“不然她怎么会失忆？”

“小姐的后脑有伤吗？”段深轻问道，“有没有摔到后脑？”

“好像……好像有一个大包。”

“一个大包？”段深很惊骇，假如斛律婉蓉摔到了大脑有可能造成脑震荡，若如此，她会失去记忆，暂时的，或长久的，将不可预测。他不安地问：“有摔到吗？”

“我不太清楚，我不记得是如何被马车撞到的。”

段深与高赫顿时沉默不语，他们想像不到刀光剑影中，一个弱女子会如何应对？也许她会不顾一切地拼死奔逃，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她不受伤才怪。

这时，段深凑到斛律婉蓉的身前，想看看她的后脑，便轻声问道：“小姐若不忌讳，让大哥看看你脑后的大包。”

斛律婉蓉略有停顿，然后说，“大哥想看就看吧！”说完她将身子转向了里侧。

段深仔细一看，果然如此，后脑右侧的上部赫然鼓起一个大包。他慨然道：“真有！”

这时，高赫也凑了过来，他也清楚地看到了后脑右侧的那个大包。只是那个大包并没有留出多少血，几滴已经干枯的血迹粘在了头发上，不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这也许就是他们没有发现这个大包的原因。

段深略有深思，觉得这个大包除了影响了斛律婉蓉的记忆但并未危及到她的生命，也许这就是在斛律婉蓉摔倒后，还能活下来的原因。可是，她为何摔倒？摔在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