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信人 第八章 告别（3）

马车车帘被人掀开，穿着深色风衣的男人被人搀扶着走下。

“谢谢了，剧作家。”

他和麦克雷轻声道谢，然后拍了拍衣摆，没有看任何人，直直朝普拉朵尔走去。

洛山微微一愣，在蒙特鸠城没有人敢阻拦红信使没错，红信使通常是个很有礼貌的人——但红信使的礼貌仅局限于用手铳指着别人的脑袋，然后礼貌地提出自己的要求，而不会像今天这样......狂妄。

老板娘清了清嗓子，然后半蹲下身。

“贵客红信使，欢迎光临普拉朵尔。”

那两排姑娘跟着款款躬身，属于蒙特鸠城的柔情将众人包裹。

“贵客红信使，欢迎光临！”

“嗯。”

柯林从喉咙深处应了一声，然后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

“啪”的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在姑娘们身后响起，火药的刺鼻味道在青草和花朵间蔓延，一束束可怕的白光从花丛中钻出，它们带着音啸声直冲云霄，在天空中绽放开，变成一片血红色的花朵。

焰火将整个城市照亮，属于红信使的标志，即便是在数公里外的乡镇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这一幕如同神照，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在观看着这震撼一幕的同时，在心里高呼着红信使这个传奇的名字，只有红信使本人例外。

柯林没有去看这场灿烂的焰火，他缓步走向普拉朵尔，借着亮堂如镜的黄铜大门整理着自己的衣领。

“啪啪啪。”

普拉朵尔二层的露台上，一个中年男人轻轻鼓掌。

“执信人红信使，漂亮的委托！”

掌声像是暴风雨一样响了起来，穿着礼服的宾客们鼓着掌在大门前排成长队，以夹道欢迎的姿态迎接着这场盛宴的主人。虽然宴会比原定时间推迟了一天，但没有人敢对红信使有半点怨艾，何况是完成了一桩史无前例的委托的红信使。

所有人都用热切地目光盯着红信使，好像他脸上戴着的不是面具而是真主的真容，这也怪不得他们，因为这是红信使第一次如此高调地出现，也将是他最后一次出现。

在接取这次委托之前，有人就知晓红信使即将退隐的消息。执信人很少退隐，如果由自己的嘴说出“最后一桩委托”这种话，通常被视为很不吉利的征兆，大家都觉得红信使这一趟是凶多吉少，同时也在期待着红信使这次会完成一桩震惊大陆的委托。

被两个姐姐一样的女人搀扶着，画家飘飘然地走进大厅，有人认出了他。

“‘画家’米哈尔，全大陆最好的斥候！阿诗亚公主的画像就出自他的手笔！”

“他会和红信使一起退隐吗？”

“换我我就退隐了。报上说，这一桩委托赚来的钱够花八辈子！”

“那是‘开膛手’海薇娅，她比传闻中还要漂亮，但看手就知道，她也是个可怕的杀手。”

“还有‘剧作家’麦克雷，红信使团队的谋士，拥有着可怕思路的布局者。”

听到自己的名字，麦克雷微笑着和周围的人一一打招呼。这里的人他大部分都认识，都是曾经的主顾、在任务中负责打下手的执信人、精良武器的供应商、以及有过一夜情缘的贵妇人。

在这场告别晚宴上，红信使把他们都请来了，他平常不会如此高调，麦克雷相信，即便是在告别晚宴上，红信使也不会如此高调，但他知道柯林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想见一个人，但又不好意思单独邀请，于是就给整个蒙特鸠城的大人物都发了一份请帖。

遗憾的是，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米哈尔是个很敏锐的斥候，他观察到柯林一直在左顾右盼，他低头对海薇娅问。

“老大在找谁。”

海薇娅拉了拉洛山，以防他被疯狂的妇人给带入歧途。

“蒙特鸠只有一个人值得他等待，你知道他是谁。”

“白信使？”

和柯林一样，海薇娅扫视众人，宾客虽多，但都是些熟面孔。

她收回目光，在心中替柯林叹了口气。

“对，可它没来。”

白信使，和红信使同级别的传奇执信人，它这辈子只接取过一件委托，那桩委托来自于亚弥忒公国的查哈亲王，委托的内容是刺杀他同母异父的妹妹曼罗亲王——亚弥忒帝国自古以来都采取女皇制，如果曼罗亲王活着，身为男人的查哈亲王根本不可能染指皇位。

即便是红信使接取的最后一桩委托，他也没敢取奥德里奇公爵的性命，毕竟这样的大人物不是某个执信人或是执信所敢招惹的，所以那桩委托在执信所堂而皇之地挂了八个月之久，久到执信所的人开始对外透漏委托人的身份，和完成委托的报酬，可仍然没有执信人敢接取这桩委托。

直到有一天，一个自封为白信使的执信人忽然出现。

“信使”是执信人中最高级别的称号，是执信所颁布的，对传奇执信人的官方认证，没有人敢在执信人认证前自封为信使，那样会遭到所有人执信人群起而攻之。

但因为那桩委托实在是过于特殊，为了不影响执信所的声誉，执信所默许了那个执信人以白信使的称号接取了委托。

说来可笑，自那之后三年，整个大陆上都没有白信使的消息，那个名为白信使的执信人从一开始的笑谈，到最后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存在——直到查哈亲王和曼罗亲王在一场晚宴中双双暴毙，检察官在他们的口袋里发现了一朵白色茉莉，是白信使的信物，白信使的故事这才重新回到蒙特鸠城。

在那之后的又一年，柯林·亚尔培特孤身一人来到蒙特鸠城，开启了他名为红信使的传奇人生。

白信使是他的引路人，也是他必将超过的目标，可这个目标就像是孤鸿照影，自那之后再也没出现过。在这场晚宴前，柯林拜托执信所给白信使的邮寄地址投递过请帖，虽然没有回信，但柯林相信白信使收到了信，只是不确定它是否会来。

议论声忽地停了，所有人都仰起脑袋，统一望着那个站在高台上的身影，他带着面具，偶有人可以瞟见红信使瞳孔中的辉光，那是孤狼一样的眼神，没有人想和孤狼对视。

“我是红信使。”

通过扩音器，柯林的声音回荡在璀璨的大厅里，他的声音出人意料的温和。

“很高兴各位能来参加这场告别晚宴，在这场晚宴前，容我先对执信所的诸位表达最忠心的感谢。”

这不是客套话，柯林真的弯下腰，对准那个最开始鼓掌的中年男人方向，认真地鞠了一躬。中年男人显然被吓到了，他连忙弯腰回礼。

“我还要感谢我的合作伙伴，萨瓦拉铁匠铺，亚米裁缝铺，以及多次在任务中给予我重大帮助的白月亮研究所。”

柯林再次鞠躬，人群中，三个身影一一回礼。

“大家都在晚报上听说了，我完成了一桩大委托，我的每一桩委托都离不开我的伙伴们。在最后，我要感谢‘剧作家’、‘画家’以及‘开膛手’。”

“煞有其事的道别。”

剧作家喃喃着，然后以左手扶胸，朝柯林的方向回礼，画家和开膛手也照做，只有洛山楞在原地。他是个反应迟钝的少年，直至此时他仍不知道红信使为什么要举办这场宴会，更不知道为什么剧作家的眼角隐隐带着泪花。

“所有人都知道蒙特鸠是座不夜城，在我来之前是，在我来走之后也是。”

柯林顿了顿，所有人，包括洛山都知道他要告别了，那个少年双拳紧握着，低头盯着地毯。他并不是因为红信使在告别致辞中没有提到‘银月侯爵’的名字，而是因为他没想到红信使就这么打算离开了——这两个月的经历像是幻灯片一般在洛山面前闪过，他发誓他是个铁血男儿，但现在却只想大哭一场。

“这五年里蒙特鸠城的人来来去去，一部分人赚取到了足够的钱财，更多的人死在执行任务的途中。我为每一个牺牲在任务中的执信人自豪，自豪于你我都将恪守的执信人条约，这份条约让执信人名动大陆，条约亦因执信人之名而神圣伟大。”

“我是执信人红信使，一个谨慎且足够幸运的执信人，从今往后，我将回到我的家乡陪伴母亲，希望在那里能常听到诸位的好消息......愿真主与诸位同在。”

尔后是良久的沉默，虽早有准备，但众人都未能接受红信使即将离去的消息。不过他不像大部分执信人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蒙特鸠，而是走的冠冕堂皇，也只有红信使这样的传奇执信人才能以这种方式离开蒙特鸠城了。

红信使伸出右手，轻轻按在面具上，这个动作让整个大厅更安静了。情理之中，他并没有揭开面具，而是调整了一下木制面具的角度，最后对着话筒说。

“今夜，希望大家能花光我在上次委托中赚取的报酬......祝大家玩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