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梦 无知少年

那时候是很小很小的，什么都不懂的，偏偏流言起兮，如盐乱撒，柳絮纷飞。

其实，能有个一同上学的伴，是一件极幸福的事。曾经上学路会经过她的家前，便约定好了，日日前去她家喊她一同上学。天色如暮，薄雾如烟，这是起得早才能看到的景色。

夏日昼长，天气润润的，狗尾巴草上结出草籽和露珠，路上走时会用指尖触碰与我同高的植株上的露水，或揪一两片嫩花嫩叶一根草，在拇指与食指间揉碎，看手上染上汁液。如果是红色的花瓣，还会想着假装流血或用这种花瓣染指甲会怎样，各种薄淡又绮丽的遐想填充了前半段无人同走的路。脚下从不停歇，像时光般均匀分布。偶尔攀高踩低，胡乱蹦窜，沿着路沿边人家高低台阶连出来的路胡走一通，便会欣喜许久，此后几天必把这寻常人不会走的路连走许久，直至失了新鲜感，或家长接时才不会走了。

一路上雀飞草长，前有人家，后有炊烟，一头是路沿青草的农村，一头是汽车轰鸣的城区，一点也不远，仅数百米，两翻景色。这一段路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从村中的那一户早早走出，一步步不停歇便开始走。年少无忧，每个清晨都笑着看路上麻雀啾啾乱飞，笑话他们的慌张，笑话他们毫无大将风范。

穿过马路与深巷，怀着期待来到一家门前，心中衡量着最合适的力道，不吵又能让门内人听到。抬手，断断续续又几下，门开了，我笑了。

后面剩不了多少路了，约莫一二百米吧，但两人走着与一个人走总是不一样的。如此走着，商量着早饭要吃什么。

学校门口有七八家小摊，总不过三四样早饭。最经久的当属菜夹馍，从三四毛钱涨至如今两块钱，那一家不一定一直是最红火的，但一定是时间最长的，且味道从未变过，在这变未变去的时代里，实在熨得人心里舒坦。还有一家夫妇的小卖部，常进些小孩子时类的玩意，生意红火。一群孩子围着精明矮小的妇人叫妈妈（类似孃孃的称呼），热闹的场景也是我曾兴高采烈参与过的。

两人一同不走寻常路，耗费比一人独走要多一倍的时间，到了校门口，各自去按打算好的买不同的早点，最后一同站在校门前边吃边谝闲传。校门开得太迟了，走进校门时，太阳红彤彤地照，比不上午时的炽热，却也熏得人热烘烘的。

所以谝闲传的时间很长，从对这个老师的不满，到对那个老师有多好，从这个男生追某个女生，到谁又和谁在一起了。

那一天，从那个漂亮的老师说起。是的，那是我来这个学校后的第一位老师，又年轻又漂亮，相处后人人都喜欢她。而我记忆深刻的是，那次期末考试因为粗心写错了一个题没有得满分，满打满算我该拿的奖状因为一分之差失之交臂，暑假里领成绩单时，我妈脸上的懊愁比太阳还刺眼，明晃晃扎得我想躲进地缝，害怕。是她对我妈说，孩子很好了，和满分没多大区别，就是没奖状，没什么的。太阳躲进了乌云，风恣意地卷着落叶起伏，天空扑簌簌地流雨，又默默地擦干。夏天，总是阴晴不定，雨啊，说下就下了。

升了学年后老师也都换了，但大部分都是她的班升上来的。谝闲传时谈起她也都一致地夸好，只是她那校长侄女的身份也为学生们津津乐道。记得当时有一次，因为什么也记不得了，只记得我伙同几个优生几个差生同被她用小竹棍敲手心，我挨得较少，可偏偏就我出了问题。手掌肿了半边，还去医院拍了片子，不过没大碍，我也只觉得还能忍的，我妈倒是紧张得直骂人。后来坐在校长办公室里，校长带着她，和我一家人算是私下里协商解决了。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想法的，手有点肿，尚在忍受范围之内，她打的不只我一个，做错的都罚了，不论优生差生，只是那一棍打偏了些，没打在手掌上肉厚的地方。

之前之所以从幼儿园退学，除了年龄原因，还因为那时我本应升班，随着大班上到二楼上课，排在队尾的我却在轮到该我上楼梯时被老师一把拉住，扔在了楼下，我试图再上，又被拦住，没给我说一句话的机会，看着他们上了楼，我独自无措地站在楼梯口，直到上课了许久，才有之前中班带我的老师发现我。此时我已涕泪糊了满脸，看着小班做游戏，听着中班上课认字，二楼的大班永远在二楼，我怎么也上不去，我哪个班都不属于，哭哑了嗓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茫然地站在原地不敢动，被拉回了中班早早擦了泪，学着已经学会的东西，被排座排到了最后面，羡慕着那不会用勺子和不想吃饭的孩子有老师不厌其烦地哄和喂，这不是我该呆的地方，我在这里格格不入，这一切又仿佛提醒我大班里的一切是我的妄想，浑浑噩噩地在使劲擦干的眼泪里度过了一天。放学后中班老师对我爸说，你这孩子乱跑，结果还哭得不行。我平时最是乖巧，上幼儿园那天都没哭过，晕车吐了也只有几滴生理盐水，我像个小大人一样不轻易哭的，哭也是没声地哭，只是这次…好吧，我不知道怎么辩解，幸好爷爷相信我，幸好我到了上小学的年纪，终于不用再仰望那代表妄想的二楼大班，也不用再呆着格格不入的中班，用仿若圣人般清醒而又痛苦绝望的眼神在最后拥挤的一排望着黑板上早已学会的东西，不用再期待老师施舍般地喊我回答问题，她知道我会的。

比起那些，手心痛一两天真的都不算什么了。点被批评人名单时，我是极怕听到我的名字的，只有做得不好的才会被批评，可当听到有其他优生时我便不怵了。小棍子落下前，我极紧张，想着会不会很疼，有一个差生错的多，挨得也多，平时也是如此，他挨完像没挨一样，还呵呵笑，看着他笑，心里也跟着笑，可看着地空洞闪躲的眼神，又不想笑了。挨完我的那份打后，其实没多大感觉，但还是矫情地揉揉手。心中想着，如果是书上人物，定会借此激励自己，最后人人夸赞，我空洞着眼便也让自己这么想，心里被灌了铅沉甸甸的，可是，我也想笑…

当天去拍的片子，次日协商解决，之后我从没在旁人面前提起过这事，甚至不敢再举手回答她的问题。从那之后，她很少用敲手心来惩罚班上孩子了，而我却心虚地只敢觑她和那根棍子。

从前最爱和赵宇分个高下，争个输赢，自然，是在学习上。毕竟，任何一个老师，一个人，都喜欢优秀的事物。自那以后，我在和赵宇的斗争中，总是输半截，不是她怎么样，而是我心虚，举手发言时举了一半的手会蔫了，争论一半的题，他说去问老师，我说你去吧，抑或直接说你赢了。当所有人统一口径某件事时，最受欢迎的人是为这件事提供新论据的人，绝不会是持不同观点的人。如同此刻赵宇在课堂上提出的质疑，放在这群稍稍懂事又不怎么懂事的孩子们身上，无一人敢说话，若放在大致拥有独立思维的高中时期，必会引起一阵欢呼，那又是另一种情形了。我和赵宇都喜欢那个老师，但我自认已经失去了争宠的资格，便只有考个好成绩，略微吸引她的一丝目光。然而，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虽然我也赞同赵宇的质疑，只是我自感没资格赞同，像飞不起的风筝，起飞不了，何谈断线？其他人也无人敢发言。虽然这题是我和赵宇想偏了，与正确失之交臂，然而课间却偶听到别人议论纷纷，说赵宇就是这样自大，估计就是为了吸引老师目光，为了超过某某某。夏日为了遮阳拉起的窗帘，课堂上那一瞬时满室的寂静，令我觉得夏天的那个教室格外阴冷。

对那个老师，后来我妈赞不绝口，我不敢多言语，学生口中校长的口碑也不及她，只是我不敢多言语。在清晨这样的谝闲传时刻，也只是附和，不敢多言，唯恐谈起自己的事，再从旁人口中听到，便变了模样。

后来换了校长，又听说她不受重视了。传言间真真假假，分不清道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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