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争 第八章 少年郎终归江湖

皇城，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在乾清宫朱红色的宫墙上，肃杀的宫墙又带了些许温暖。

那个身披龙袍的男人略带倦意地走出宫门，准备早朝。一旁等候的大臣连忙行礼，男人只是颔首示意，忽然，似是看见一人，快步走上前去。

“弟子李蕴见过老师。”那个权势滔天的男人拱手行师徒之礼。温天韵含笑挥手，示意不必多此一举，“皇上今日可有看见老臣上的奏折？”温天韵笑着问。李蕴颔首，“纳妃一事，老师决定便是。只是……”李蕴面露不解，温天韵看了一眼一旁的大臣，李蕴心领神会，挥挥手，将所有大臣驱离，这些在外不可一世的朝廷命官在这儿显得有些惶惶，不敢耽误，往太和殿走去准备早朝，不一会儿，空旷的宫道明面上就只剩了两个人。

“老师，您让我大张旗鼓地迎娶一个我素不相识地女人，给我的理由是为国延续血脉，若非这奏折换个署名，怕不是今天就得尸首分离。”李蕴扶着温天韵的手，语气中带着玩味。

“哈哈。”温天韵抚须而笑。“这的确是你纳妃的理由啊。”温天韵揶揄地看着李蕴，“作为妃子，为帝王诞下子嗣不是很正常吗？”李蕴笑而不答。温天韵继续说道，“虽然本意并非如此，但是留下国之血脉确实是目的。至于本意如何，既然没有实现，陛下不必知道，陛下也不会想知道。陛下只需要知晓，老臣定将竭尽所能保我大夏千年不衰。”温天韵语气郑重且严肃，似是放下诺言。

他是这凡间圣人，圣人的话就是天誓，天誓即是命运。

李蕴当然明白这话的分量，收起玩笑，提前一步，来到温天韵面前，郑重地行礼。

“那弟子就替我李家谢过先生大义。”

温天韵表情淡然，大大方方地受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一礼、

这可与你李家无关，这是我欠她的，我没能护住她，便护住她最爱的人吧。

三十年后，天启帝李蕴在深夜突发疾病驾崩，李蕴一生后宫近二十人，却鲜有血脉延续，唯独与在天启年初立妃，十年后立后的皇后苏文君有一子，名曰李温，李温即位，史称天诏帝。三十年前的那个老人一语成畿，后有传闻，嫁为皇后的并非那苏文君，真正的苏文君早在出嫁之时就已经被掉包了。但这都是无凭无据的消息，李蕴对这个女人的爱有目共睹，皇后驾崩之时死在了李蕴怀中，李蕴并未将她下葬，而是请术士做法，将她封在了冰棺中以保尸身不腐，每天夜里李蕴都会去放着冰棺的地宫坐着，想抓住她的存在。直到身感微凉才肯离去。李蕴驾崩后，遗诏上明确写着让二人合葬，永不分离。帝王家能有这种爱恋，莫不是一段佳话？

永陵郡最高处，两个少年坐在残檐断壁之上，一个吹着舒服的山风，张开双臂，似要自由飞翔。李天把玩着从废墟中刨出来的一个小木老虎，原本就雕刻有些粗糙，经历过这场灾难后更加被摧残得厉害，那张花脸真正变成了“花脸”。这是当年自己在娘亲的指导下雕刻完成的，本应该在阁楼的柜子里，李家覆灭之后，相比前前后后几十波贼人搜刮过这废墟，这才被翻找了出来。李天收起这带着回忆的小老虎，招呼一声徐荣，往山腰走去。

原本李天想要找一些当初袭击李家的线索，结果不言而喻，不知道是当初的人做的干净还是后面的人洗劫得干净，残骸一片混乱，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这里爆发过激烈的大战，到处充斥着气机交锋留下的痕迹，甚至有一道很深的染血剑痕到今天仍然有气机残留。既然达不到第一个目的，那边去看看第二个目的吧。李天仰头看天，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那个地方有没有被发现。

两人来到山腰，李天迟疑了一下，沿着一条看似荒废的小路，往密林深处钻去，经过徐荣三次高呼蚊虫成堆之后，李天带着他来到了一个青藤遍布的山洞，这个山洞隐于幽暗处，周围杂草树木丛生，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发现的。洞口快被疯涨的爬山藤封口，洞内幽暗潮湿，伸手不见五指，常人若是没有目的还真没那兴致进去一探究竟。

李天扒开洞口的青藤，打燃一个火折子，往洞里走去，徐荣嘴角微颤，但也脚步不停，跟着走了进去。

通过一段狭小的通道，眼前的洞豁然开朗，钟乳石柱琳琅满布，墙上还有些放着荧光的苔藓，幽幽的光斑照耀在洞壁上，自然的鬼斧神工显露无疑。李天来到一个石壁前，用手敲了敲，墙内传空洞的回响。初步确定，用力一推，石壁中的机关传出痛苦的吱呀声，年久失修的机关在石壁中转动，石壁应声而开。

随着石壁的打开，一阵酒香扑鼻而来，浓郁到让人想要窒息。“啊啊啊啊啊啊。”徐荣一阵鬼叫，这种香味对于喜好喝酒的人来说，无异于让人痴迷的毒药。李天略带鄙夷地看了徐荣一眼，然而某人毫不在意，一个跨步就闯了进去。随后是一阵更加激动的狂叫，如同大猩猩找到了配偶一般。。。

李天找到存放桃花酿的酒桶，存量不多，刚好够一小坛。李天小心翼翼地将那琼浆玉露倒出，又慎重地收进包里。徐荣瞥了一眼李天，似是自嘲的笑笑，然后将随身带的葫芦装满好酒，虽不如那桃花酿，但也是一等一的美味。李天在这阴暗的酒窖坐下，给自己整了一杯清澈的“杏黄”，慢慢细品，没来得及醒酒，显得有些苦涩，但入口之后那股醇香就爆发出来，在味蕾绽放。徐荣在一旁坐下，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一脸享受。

“你怎么会知道这地方？”徐荣闭着眼享受嘴中的美好。“你离开这儿不是很小吗？”

“祖父以前一有不高兴就带我来这儿喝酒。”李天似沉浸在回忆中。“他会赶走所有人，然后抱着我来这里，给我弄一点，我每次都嫌辣喉，就把酒吐在他的胡子上。他从来不会凶我，只会咯咯咯地笑。作为朝堂命官，他不能在外多言笑，唯一能放松的也就只有这暗无天日的酒窖。”李天自嘲地笑笑，堂堂文官之最，却无处安身。不过，那个冰冷的李家唯一给自己留下记忆的，可能就是那个严厉又可爱的祖父了吧。徐荣也跟着笑了，眼里带着点点怜惜。这个孩子，过的还真苦呢。

日暮西山，两人又来到了永陵山顶，看着西陲的红日，李天眼里充斥着光芒。

“接下来去哪？”

“回蜀地。”李天回答，“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把桃花酿带给他。”李天拍了拍放在包裹里的小酒坛，笑道。总算是实现了诺言。

徐荣看了看李天含笑的脸，似有些许不忍。“他不在了。”

李天转头看向徐荣，“什么意思？”

“传闻你都知道了，有圣人替天道惩处大夏，据我所知，那个圣人，叫宫羽。”徐荣叹了口气，“宫羽于大夏城外踏入圣人，然后身死道消。”徐荣抿了一口酒，“你母亲原名宫敏，随你父亲姓李，所以你只知道你母亲叫李敏。那宫羽，就是你的外公。想必，你要去找的就是他吧。节哀。”

李天微微颤抖着。老头儿，你叫宫羽吗？不是吧，你个脏兮兮的老头儿，怎么就突然变成那个凡间圣人了呢？不可能吧。你又不会武功，又不会照顾自己，圣人？开玩笑呢？什么外公？你就是个没什么屁用的老头儿，还外公？李天极力想要去说服自己，但是，他做不到。不知何时，眼泪从眼角滑落，落到嘴角，有些咸湿。老头儿，我还没叫过你外公呢，是不是血亏啊。

李天笑得有些凄凉，从包里拿出那壶桃花酿，打开木塞，酒香顿时喷涌而出。李天翻手，将那琼浆玉液倒出，气机流转，将酒液在空中打散，酒液变成水雾随风北去。老头儿，不知道你喝不喝得到呢，这可不是我欠你啊，这是你自己收账的先跑路了啊。罢了罢了，走吧走吧，求个安逸。你可真会算计啊。

外公。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徐荣仰头再喝了一口酒，看着远方渐行渐远的斜阳。

李天破涕而笑，“你不是江湖儿女吗？你问我？”声音沙哑。

徐荣有些悲怜：“先生追求的是大义，他走的很安详。”

酒雾散尽，李天眼光暗沉，回身便走。徐荣瞥了一眼，翻身跟上。

那有什么江湖儿女啊，不过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罢了。

江湖儿郎归江湖，可怜人儿心鸿鹄。一缕银丝换乌青，到头来，谁是风流谁又上了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