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山 第一章 火光

小时候父亲拿着可按式打火机，他按动漆黑的按钮时，冒出的红黄色火花，推向它去点烟花，

随着那根细细的引线点燃，往里收缩，发出一声声震耳欲聋过后，是绚烂的烟火，

他那时觉得那股火光是灿烂的，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火花；

我端坐在客厅，时常见到厨房里，隐隐约约的灶炉火光，透过门缝去看，一转身，父亲会端出美味的菜肴，

与家人们一起分享，这些只需要扭动那漆黑的按钮，一股蓝黄色的火花就在灶台上舞动，

我顿时觉得那股火光是温暖的，这是他第二次看见火花；

坐上不知开向何方的车，在殡仪馆外等到天亮，火葬场里，他呆望着壁炉里发生的事情，

身边传来的都是震耳欲聋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喊叫，父亲站在门口，掩面而泣，轮到他们的时候，

冰冷的躯体推进房间，按动那漆黑的按钮，他的泪情不自禁的掉了下来，火光漫天只有红丫丫的一片，闸门紧闭，过往与回忆烟消云散，

他只觉得那股火光是疼痛的，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火光

同时，我的火光消失了。

2012年的夏天，徐梦这天照常放学回家，路上的风景和人，与平时并无区别，穿过小巷，四下无人，

我尝试学着班上看到的男孩子一样单肩背包，这样似乎会很酷，还没坚持两秒，他就放弃了，老老实实背了起来，

书包里的书太多了，几乎所有的科目我都背着，

我不敢把书放在学校的抽屉里，听说班里发生过偷窃事件，一直耿耿于怀，那本物理书我到现在还没找到，

听老师说补一本书就要五十多块，我没敢跟家里讲，每次一到这节课时，他总是拿化学书来假装自己没有这样的过失，

我不喜欢物理，也怕老师点自己回答问题，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周，想到这，轻轻哼着歌轻快的跑到了车站，等待上车。

徐梦站在家门口，犹豫了一下，他收拾好心情，做好准备掏出胸间的钥匙准备开门，刚进门他小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几步路的斜对角房间是厨房，

门是半掩着的，父亲在里面忙碌着什么，动作很轻，和以前大厨的模样有很大区别，徐梦的右手边，

有个紧闭的木门，上面有轻微的破损，不是自然脱落，像是从外面挤压造成的，可以从里面有听到轻微的鼾声，

徐梦在门口换好鞋子后就将书包放在木门旁边开着的房间里，找了个板凳将今天的作业一一拿出放在暗黄色的书桌上，坐在对边的椅子上，准备将剩下的作业完成，

父亲这时端着一份排骨汤走向客厅的漆木餐桌，准备回厨房时看到了房间里的徐梦，在远处轻声叫了一句，

打了个照面，就让徐梦先吃饭待会儿再做，父亲将菜都端在桌子上了之后，

“先去吃饭吧，作业不急的”父亲边说边往徐梦这个方向走，

房间门大开，父子二人面面相觑，一个不成文规定，几乎家里的门都没关过，

徐梦看着父亲，迟疑了一会儿，低下头说“爸爸，妈妈现在好点了吗”

父亲走到他身边，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摸了摸徐梦的头，“时好时坏，不过今天比之前好多了”

徐梦不知道做些什么好，这件事发生了之后，他一点主意和办法都没有，爸爸和姐姐都说让他好好读书，不要多想，

“等一下妈妈醒了和我们一起吃饭，你不要乱讲话惹她生气，听到没”还没等父亲说完，有人的声音从那个紧闭的房间里传来

“有山，有山~”

父亲连忙起身去到隔壁房间，“哎呀，你醒了呀，饿不饿，要不要一起来吃饭”

寂静的家里瞬间变得吵闹了起来，徐梦揉了揉眼睛把作业收拾好准备吃饭，

他没有眼泪，只是觉得眼睛很痛，他来到厨房端好热乎的白米饭

坐在桌前，面前的三菜一汤，还有他最喜欢吃的千张，他坐在桌子唯一沙发位置的对面椅子上，

那张沙发是因为母亲得病之后身体不行不能做太久硬板凳才把桌子移到那个地方的，而且靠窗，通风好，他盯着前方半掩着的门，

里面一男一女再换衣服，女士穿着宽大的粉色POLO衫，下身穿的齐膝蝉丝绿花短裤，面容憔悴，被徐梦的父亲搀扶着走了出来，她骨瘦如柴的身材，把衣服穿的松松垮垮。

她是徐梦的母亲，她颤颤巍巍的坐在了徐梦的对面，没有说一句话，期间不时看向徐有山和徐梦两人，徐梦低着头，夹了点菜一直往口里塞，

他很害怕这个以前无话不谈的人，他只想赶快把碗里的饭快吃完，然后躲回自己的小房间里，徐有山在各个盘子里夹了点菜拌在一份饭里，拿出勺子要喂她

“多吃点啊”

这句话是徐有山说的，他没有看向谁，专心看着自己的碗，准备喂眼前这个人下一口，不知道是对不自然的徐梦说的还是有气无力的龙桂荣

“你是谁啊？”沉默不语的龙桂荣开了口，徐梦这时候手里的碗握得更紧了，抬起头看向了她，这种时候在过去半年每况愈下，特别是这最后一个月几乎天天都有，他失望又渴望她能想起来他是谁

“他是你的儿子啊，桂荣你又犯糊涂了吗”父亲在一旁解围，

“哦~那你又是谁”母亲转过头意识模糊看着父亲

“我是有山啊，有山”

“有山？”

“对”

沉默了一会儿

“你不是有山！你不是有山”

她把父亲手里的碗打翻了，汤汁和饭洒落一地，几乎都落在这个徐有山的身上，

“这里是哪，这里是哪里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华容，我要报警，报警，”

龙桂荣起身想往外面跑，被父亲连忙追上带回了她的卧室，那个木门房间里，我听到犹豫犹豫的尖叫声和踢打声，她又拿指甲抓伤他的手臂，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从背后死死的抱住她

“快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他朝着还坐在桌子上发愣的徐梦发出指令，徐梦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并且关上了门，他坐在书桌上抬头看着以前的画在墙壁的彩虹，久久愣了神。

嘈杂声戛然而止，之后是大门重重关上的声音，徐梦探头往外望，一切又归于平静。

街上，

一对年迈的夫妇一前一后在街上走着，阿姨嘴里胡言乱语着什么，像一个第一次出来玩的小孩儿一样，都很好奇都很新鲜，沧桑的叔叔在身后关切的看着，

身边的行人都选择性的避让，龙桂荣紧接着抓着一位年纪相仿的女士紧忙问认不认识她，可以带她回家吗？

女士有点紧张，龙桂荣一直死死抓着她，她很害怕，一双大手牵住了龙桂荣的手

“实在是不好意思，”徐有山慌忙给这位女士道了歉，此时龙桂荣甩开了徐有山的手，径直跑向马路中央

此时一辆电动车从远方极速驶来，它不断鸣笛提醒着街上疯癫的女人，就在快撞上的那一刻，又是那一双大手将她拉到路边

“找死啊！”电动车上的人在不远处着急忙慌的对着那对夫妇大叫

“对不起，对不起...”徐有山将她拉制身后，她恍然间恢复了神情，等到电动车男士走远后，她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

“我们去湖边走走吧”

徐有山没有过多的惊讶，愣了一下连忙回答道“好，好..”

家里，

徐梦在那张只属于自己的黄色书桌里翻找着什么，在一个插上生锈钥匙的抽屉里，找到了他的手机，屏幕裂了一道口子，它很大，也相比其他手机要老很多，这是他表姐换掉的工作之后不要的旧手机，右上角还有磕掉的一角

他熟练的打开了这个属于自己的小东西，他没有开灯，屏幕的亮光照应在他的脸庞，他登入了母亲以前的账号

打开她紧锁不让旁人查看的相册，眼前这个自信又美丽的女人和现在是天差地别，她们一起携手去过的旅游景点，她昔日的好友，一起吃过的美食，这些都是美好的记忆，和现在的生活产生了强烈对比

没看一会儿，他又将这些东西关了起来，封存在抽屉里，和姐姐获得过得金牌，和他叠的千纸鹤放在一块，准备洗澡睡了

“明天就稍微轻松一点了”他安慰着自己，终于可以过一个属于自己的周末了

湖边，长椅上

“好久没到这附近散步了”龙桂荣靠在徐有山的肩膀上，两人依偎在长椅上，微风不燥，缓缓吹来，

池水中鱼儿戏水，鸭子潜游，黄昏，用它那轻捷的步子，悄悄地，从山的那边，走到天的尽头走来；

“对啊”

两个人没什么话，似乎刚刚在街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玩笑，没有人提起，也不会去计较

“对不起，有山”微风吹乱褪了色的红发，挡住了她的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没什么对不起谁的，风大了，我们回去吧”

“好”

漆黑的家中，大门从外向里打开，楼梯道里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正面的福字，是一个刺绣作品，表姐送给他们的新年礼物，它旁边的房间里熟睡着一个孩子

徐有山离开家里的残局现在被收拾的差不多，招呼好龙桂荣休息之后，他看了一眼房间里的徐梦就准备在龙桂荣的身旁睡觉了

半夜12.00，徐有山起夜，他起床蹑手蹑脚的到课厅旁边的小台上喝水，上厕所；回到房间后，他轻声细语叫龙桂荣起床，几声之后没有任何的反应，他尝试轻摇

“桂荣，桂荣！”徐有山的声音越来越大，

还是没有反应，之后他颤颤巍巍的将手放在她的鼻腔下，没有了气息...没有了气息

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眼泪从深陷的眼眶里流出，各种复杂情绪从这一刻爆发出来，他没有想过，他以为这样不容易的日子可以平平稳稳的过着，可是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急忙从地上坐了起来，来到了儿子的房间，他慌忙将熟睡中的儿子摇醒，徐梦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显得有一些不耐烦，

“怎么了”冰冷冷的语气，紧闭的眉头，

徐有山愣住了一会儿，他随后强装镇定，“你妈妈走了”

徐梦第一反应是，她又离开了家中，不以为然，呆坐在床上没有动

“她死了，她没有气了”徐有山比之前显得着急了很多

心里咯噔了一下，头疼欲裂晕晕乎乎走向母亲的房间，人在床上，侧躺面向门，微张着嘴，客厅里的光照不到她的面庞，微弱的光代到她的脚旁，贴不到她的躯体

徐梦顿时只想离开房间，跑到自己的房间里大喘粗气，他掩面，挠头，除了心慌没有半点别的情绪，

父亲过了一会儿将母亲的躯体从那个黑糊糊的房间里抱出来，连忙叫徐梦去拿绳子和床单铺在地上

等徐梦将床单铺在那个刺绣福字下之后，父亲将母亲平放在床单上，从她卧室里拿到她先前枕着的枕头，

放在她的头下，随后拿绳子将跨掉的双脚脚踝用乌龙绳紧紧缠住，他死命的抱住她的双脚想让他们立起来

这一幕徐梦在舅舅去世的时候看到过，他们是用了两块砖头固定住，他不懂这其中当然含义，也可能是濒死之人最后的抢救措施就和掐人中一样

接着徐有山拿起沙发中间的旧手机，拨打了女儿的电话，第一遍第二遍都无人接听

“喂，怎么了爸爸”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沙哑，无精打采的像是刚刚起来，

“你这孩子，你....“父亲刚还想责备几句，突然语气一沉

“桂荣走了”父亲说完之后，那边语气开始有些慌张，而声音也越来越小，期间还有别的交谈声，直至听不到，

徐梦坐在客厅的一个靠背椅子上，他有点害怕也不敢再躲回房间里，直勾勾的盯着母亲

她还是在沉沉的睡去，一个小时，徐梦第一次觉得三个人待在家里的时候是那么难熬，徐有山和徐梦一直没说话，

咚咚咚，门被父亲打开，姐姐进来开了一眼父亲之后奔向母亲，跪在地上一直在哭，徐梦立马站起身，有些不自然。

紧接着双方的亲戚都陆陆续续进来，本来不怎么大的空间瞬间变得拥挤了起来

徐梦在看向其他人煽情的时候，看到门口的父亲和他的哥哥在商量着什么，然后急匆匆出了门，姐姐拉着徐梦，徐梦呆呆的看着

“吓坏了吧”二姨妈站在徐梦旁边对他说，“没关系的，妈妈会在别的地方保护你的”

徐梦还是没有说话，空洞的眼神盯着母亲，直至父亲回来招呼其他的陌生人带着担架将母亲抬下楼，上了一辆全黑的东风，徐梦被牵着上了姐夫的车，

楼梯间的灯光忽明忽暗，人们的动作很轻，邻居、社区里的人都在沉睡，趁夜出发，离开南望山时，

车窗外，山口有老爷爷在卖黄色和白色的菊花，摆满了一片，一种诡异的美；经常过早的那家早点店似乎刚刚回来再准备开门的东西，离开时他们一直盯着车窗里的他们；马路上空空荡荡，橘黄一片的路灯，还在熬夜值班的公交车员，那一刻觉得所有东西都在和他们说再见

凌晨两点半抵达到了最大的殡仪馆，大到徐梦觉得像博物馆的殡仪馆，附近很荒，除了这里，和守门保安简单的沟通了一下，徐梦就跟着父亲和姐姐在这所“博物馆”里东奔西走

走廊里摆满了花圈，一个个电子竖版组成的寿字，纸扎的花和小人在门的两端，每个咨询窗口都有防盗网，在一张又一张长椅上坐等大人们的结果

最后父亲去安排其他人的住的问题，徐梦却想待在火葬场门外的长椅上，

凌晨四点，延绵不断地蝉声和沙沙作响树叶的摇曳声，在黑夜延绵与白天的交界处演奏，望着天空，星星一颗又一颗的在消失

“醒醒，准备去吃点早饭吧”姐夫在前面的驾驶位叫醒了徐梦，

徐梦起来有点诧异，不久他还在长椅上的，他思索了一会儿（想来也是，一个小孩熬不了多久，不是父亲就是姐夫将自己带上车睡着了）

工地附近的早点铺，他们各自要了一碗热干面和炸酱面就回到车上吃了起来，现在七点半，温度从夜晚的偏冷到现在的燥热，

姐夫打开车门，想借一点大自然的风，显然没有很大的用处，随后换了个地方停车

将近10点运作的火葬场，九点半门外就挤满了人，原来就在这一个小小的市里，每天也有很多人在悄然离去，昨天了却无人的长椅纷纷坐满为客，还有人排着长队，舞着龙狮，插进人潮，

徐梦觉得眼杂和吵闹，他站在高处去寻找父亲和姐姐的身影，他盯了很久都没发现，却找到了二姨妈，他一路飞奔去找到她，没有说话就站在她的旁边

姐夫在远处默默看着，不想加入的旁观

二姨妈随后牵着徐梦走进了大厅，按照号码排起了队，一会儿姐姐和父亲就来到了附近，他们去窗口咨询了事情之后就进入到红线围起来的里面

目睹了前一个阿姨撕心裂肺的对着锅炉哭喊之后，徐梦暗下决心千万不能像她一样，

二姨妈带着徐梦往前再走了几步，他不远处看到了那个女人，盖着白布，他知道一定是她，可能是父亲和姐姐在里面陪同，还是二姨妈认真的注视，他就觉得一定是她！

在里面给父亲和姐姐看了最后一眼之后，就推进了锅炉，殡葬人员鞠了一躬，就按下了黑色的按钮

火光在那一刻充斥着那个小小的锅炉，所有人都在默默注视着发生的一切，只有徐梦眼泪控制不住的一直往下掉落，他很想大喊喊不出口，脑袋突然一抽感觉要站不稳，抱住旁边二姨妈的腰，暴风般哭泣，

从今以后这个人将是回忆，她曾经鲜活的证明都连同火光中的一切，化成白骨，被秤砣包裹白布进行碾压，变成粉末，装进盒中，埋进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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