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流素之沐雪情 第七章 九霄云殿（上）

此时的天目首宫不复平日的熙熙攘攘，整座宫殿安静得可怕，殿内的小仙娥纷纷作猫状前行，生怕自己的脚步声惹了天目上神大怒。

封神未成之事已传遍了天宫各处，她们焉有不知之理。

天目上神正面色阴沉地坐在大殿之上，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

他的属沈慎、龙游等神将各个端坐于大殿两边，端起白玉的酒杯，抿了几口。

他们一面偷偷打量天目上神的神情，一面以目光交流。其中，沈慎最是推崇天目上神，愤愤然：“这算什么事！明明早已定好，如今出了变故，天君竟提也不提了。咱们真君是为保天宫安危与那应天魔龙激战才中断了封神大典。不然此刻定已扛过了最后一道天雷，尊为神尊。”

天目上神闻言，面色越发阴沉，执杯之手青筋暴裂，冷冷地盯着沈慎，厉声喝道：“沈慎，本座往日就是这般教你的吗？竟敢非议天君所为！”

沈慎梗着脖子，声音也大了一些：“上神就是生气，沈慎也要说。沈慎自会去紫云台领罚，反正天宫不公，这鸟天将做起来也没意思！”

天目上神怒而拍桌：“你，越发放肆了！”

沈慎急了，腾得一下站起身来：“属下是真心为上神不值。对，他沐司当年固然骁勇善战，战功卓著，可早已成为了过去。难道这些年上神就对天宫不尽心尽力吗？万年前我天族死伤惨重，是上神您勇挑重任，接着这烂摊子，安抚各族，救助伤兵。这万年里更是将天族兵将治理得井井有条。敢问沐司何在？功绩薄上，谁也不能躺一辈子。”

沈慎说着，嘲讽之意，毫不掩饰。

天目上神被沈慎说中心事，惊怒之下险些将手中的酒杯捏碎，道：“别再说了！”

沈慎身子绷得直直的，眼中满是不服：“上神！”

天目上神心中怒火正没处发泄，重重将酒杯在桌上一摔。酒杯顺着白玉台阶滚落下来。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天目上神虎目一瞪，怒瞪着沈慎，沈慎这才讪讪闭上了嘴。

沈慎素来心直口快，有什么便说什么，对天目上神也是忠心耿耿，但这天宫之上，岂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的地方。

天目上神复了一下心绪，抬眼看着沈慎道：“沈慎，念你是酒后胡言，暂且放饶你一次。记住，无规矩不成方圆，天宫众神，排位有序，哪怕，沐司真的有错，也轮不到你来非议。”

沈慎不甘地撇撇嘴道：“是，上神。”

殿中又再次沉浸在寂静在中。

这时，坐在沈慎身边的龙游眼珠一转，突然出声道：“上神说的很对，沐司毕竟是司战之神，守护六界，讨魔无数，理应尊敬。但——”

天目上神这些属下之中，就属龙游心思沉稳，思虑最周全，此番突然出言，必是有些重要的话要说，绝不会如沈慎一般只是出言抱怨。是以天目上神淡淡扫了龙游一眼，示意龙游说下去。

只听龙游娓娓道：“沐司这次醒来，上神不觉得蹊跷吗？一个灵海溃散、元神俱灭的上神，还能苏醒？又这么巧，应天魔龙也破禁而出，那个闯了月寒宫的下界小仙，当真只是误闯？应天魔龙是何等的凶悍，而对她亲密异常，这是何道理？”

天目上神沉吟了片刻，犹豫道：“你是说——”

龙游起身，拱手道：“上神，天族众神，尊卑有序，我等自然明白。但我等身为天族战将，首要之责乃是守卫六界，若让魔族余孽混进天宫，便是我等的罪过了。”

天目上神沉吟了半晌，霍然抬头笑道：“去，将那桃林小仙拿来，本座要亲自审问。”

龙游微微一笑，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是！上神！”

不过片刻，龙游就带着人把在外游荡的雪糯捉到了雷云台。

雷云台是天宫的封神之地，也是处置罪仙的地方，两侧粗大的青铜柱上缠满了手指粗的铁链，头顶黑漆漆的乌云压下来，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雪糯面色苍白，绞尽脑汁也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何事，竟被天兵天将二话不说地押到这个她只在话本里看到过的地方。

天目上神看着那天让自己当众出丑的小仙，厉声：“说，你与应天魔龙是什么关系？”

雪糯一怔，心道：原来他们抓自己来竟然还是为了应天魔龙，但这事她那日已解释过了，现下旧事重提，天目上神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然而，如今她在人家手上，也只好顺着天目上神答道：“上神。小仙已经解释过了，小仙并不识得应天龙。”

天目上神走近了几步，双目紧逼：“不认识？本座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以为你的那些鬼话，骗得了本座？”

雪糯顾不得锁链收紧传来的疼意，拼命地摇头道：“小仙说的都是真的。天君都已经既往不咎了，上神怎么还抓着不放，小仙……”

她陡然想起富贵说过的话，她们可是天族三号人物——神尊的人。

想来如今也只好抬出神尊的名号来了，雪糯明眸一闪，道：“小仙现在可是在月寒宫听命，是沐司神尊的座下仙娥，上神问也不问就将小仙抓来，不怕我家神尊怪罪吗！”

然而她却不知道这略带得意的话更激起了天目上神的怒火。

他阴骘一笑：“还妄想假借沐司神尊的名号脱罪，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打神鞭！”

雪糯身子一颤，心道：打神鞭，是她在话本中看到的那个打神鞭吗？那鞭子可是厉害的紧，若是被抽上几鞭，她这区区万年的根骨说不定就保不住了。

只见天目上神右手一伸，一道金色的长鞭凌空而起，堪堪落在天目上神手中。

雪糯被铁链紧紧禁锢着，每挣扎一次那铁链便会收紧几分，她虽身形窈窕，较一般仙娥还要瘦些，但现下也已被勒得呼吸困难。

天目上神右手轻轻一挥，神鞭应手而动，来势并不迅猛，但雪糯知道只这轻轻一抽，便疼入骨髓。

“啊！”雪糯顿时觉得身上如火烧了一般，白皙的额头上瞬间爬满汗珠。

天目上神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狠声道：“还不招吗？以你区区地仙的修为，不出十鞭就会魂飞魄散，到时候再多的算计与阴谋可都没了用场！”

雪糯痛苦万分，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大，但她深知此事万万不能招认，一旦认下了便是爷爷再胡搅蛮缠也救不了她。

眼见素白的衣裙渗出了丝丝血迹，雪糯咬得牙齿咯咯作响：“有就是有，没有便没有，我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承认！”

天目上神闻言气急，大手一挥，又一道神鞭甩了下来，这次的力道竟比上次重了三分。

雪糯自知无解，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道有生之年怕是再不能在爷爷膝下尽孝了。

鞭子带起的劲风只扬起了雪糯乌黑的长发，却并落在身上。灵汐不敢置信地睁开了双眸，眸子一缩，眼前是一道熟悉的白影。

是沐司神尊！

神尊来了！

只见他面色冷淡，神情肃穆，右手抓着打神鞭的鞭梢儿，这第二鞭与雪糯已堪堪只有几尺之隔。

沐司余光瞥见雪糯素色长裙上的点点血迹，剑眉微蹙。

天空的雷云翻腾得更加的厉害，此刻天目上神心中的怒火就像这雷云一般，怒不可遏。

他看着比自己年轻几万岁就已经是天族神尊的沐司，再想到自己差点就也是神尊了，心中满是嫉妒，面上却故作沉静道：“沐司，你这是做什么？”

沐司转过身来，握着手中的打神鞭，语气淡淡的：“本尊倒是想问上神，你这又是做什么？”

天目上神冷笑道：“本座这是在审问犯人！”

沐司眸中风雪漫卷，语气透着几分冷意来，“犯人何在？”

天目上神指着虚弱不堪的雪糯道：“你明知故问！”

天雷翻滚，压得更低了些许。沐司和天目两人冷然对立，谁也不肯退让分毫，见此情境，雷云台上其余的小仙们各个噤若寒蝉。

沐司直直与天目上神对视，眸中风雪化作寒冰迸射而出：“天君已经揭开此事，赦免于她，上神却穷追猛打，滥用私刑。你是听不懂天君的命令，还是……不服天君？”

天目上神想不到沐司竟然会为了一个小小宫娥给他扣上了违抗天君的帽子，一时间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你……”

沐司转身，一挥手便断了禁锢雪糯的黑铁链，雪糯得了自由，身子无力，沿柱子瘫了下去，还好沐司眼疾手快，长臂一叔，将雪糯揽在了怀中。

沐司冷冷睨了一眼天目上神以及他身后跟着的一众天将，自然没有忽视沈慎眼中射出的不平与愤恨，他一个甩手扬起手中的打神鞭，那鞭子不偏不倚，偏巧打在沈慎身上。

“啪”的一声，沈慎脸颊上出现了一道黑中带红的血丝。

在场众人无不大吃一惊，沐司却全然不顾，揽着趴在自己怀中的小仙，御风而去。

雪糯仰脸看着沐司面无表情的侧脸，感觉到异常安心，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涟漪。

沐司忽视怀中少女崇拜的眼光，穿过重重流云，眨眼功夫就回到了月寒宫。

洛书接到富贵的来信后，一反常态，火速赶到了月寒宫，一进门便看到自己的小师侄一副花痴的模样，不禁心中气恼，医治时下手自然重了几分。

雪糯黛眉紧紧挤在了一起，眼中水波潋滟，娇声道：“师叔轻点，疼，疼！”

“你还知道疼！？”洛书声音冷冷冰冰的，手中的动作却温柔了几分，生怕碰到了雪糯那道鞭子打后留下黑红的血痕。

雪糯小脑袋转了过来，努力不让自己的身子移动，嬉皮笑脸道：“知道，当然知道，我还知道师叔最是疼我了，一听雪糯有难，立刻就来了。”

洛书这会儿已经站起身子整理药箱，声音淡然：“我还没那么闲，神尊为了救你而受了伤，我为神尊疗伤，顺路才来看你。”

雪糯一愣道：“神尊受伤了？严重吗？是因为我？”

洛书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药箱，居高临下地看着神色愧疚的小师侄，轻叹了一声道：“神尊本就神魂受损，加之在月寒宫洞府冰封了万年，落下了寒疾，此次又为你挨了一击的打神鞭，你说严重吗？”

说完，洛书轻抚了一下小师侄的青丝转身离开。

而雪糯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心下不禁一紧——

神尊竟然为自己挨了那击打神鞭？神尊现在怎么样？有没有事？自己要不要去看看神尊，毕竟是为自己受的伤不是吗？

一时间，思绪乱飞，然而片刻后药劲儿上来，她便再也支撑不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雪糯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要去看看神尊，她忍着疼痛，挪着身子，一步一歇地挪到了内殿门口。

内殿门紧闭着，周围安静。

雪糯轻咬朱唇，半晌终于恭声：“禀告神尊，雪糯拜见！”

然而等了半晌却没有任何回应，雪糯不禁抬高了些许音调道：“神尊？神尊？你在不在？要不我进来了？”

殿内依旧没有动静。

雪糯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寝殿的大门，蹑手蹑脚溜了进去。

“神尊？神尊？神……”

第三声神尊还没喊出声，只见一道冷光直直朝着雪糯的面门而来。

一时间，仿佛天地万物都静止了，雪糯看着那道冷光，连逃跑都忘记了，只是瞪大了双眼呆滞地看着那个像剑的东西直冲着自己。

眼见那道冷光便要穿透自己的身体，本能促使雪糯大喊了起来：“神尊，救命啊！”

就在这时，那道冷光堪堪停在了雪糯小巧的鼻尖处，雪糯全身冷汗，却是一动也不敢动，似乎只要一眨眼，那冷剑就能碰触到了她的鼻尖。

她眼珠一转，正好看到沐司身穿白色中衣站在了她的面前，那道冷光正是沐司的兵器——弑神古剑！

沐司面上依旧风轻云淡，但是眸中风雪入刀，竟似比弑神古剑更加锋利。

雪糯从没看到过这样的神尊，声音也颤颤悠悠：“神……神尊……”

话音未落，弑神古剑好似不耐烦般嘶鸣着，剑身颤动，蓄势待发的样子……雪糯见状，吓得立刻闭上了嘴巴，就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时空仿若静止了一般，只余四目相对的两人。雪糯双眸注视着这个明显吓破了胆却依旧倔强地绷直身子的小仙，眸子中满满的探究。弑神古剑也如主人般探究地抵在雪糯的鼻尖。

雪糯目光又移到了这灵剑上，浑身僵硬，额头上也开始冒出香汗。她小心的往左挪了半步，弑神古剑也立刻跟她而动。她愣了一下，试探地轻轻往右挪了半步，弑神古剑依旧跟着她而动。

果然！雪糯放弃了，索性站着不动。而那弑神古剑也停在那里不动。

雪糯脸上硬是挤出了一抹笑容，露出了八颗牙齿：“神尊。”

沐司疑惑：“你，为何不躲？”

雪糯皱眉：“我虽然怕，但是没有躲的理由。”

沐司继续逼问：“你就不怕弑神古剑无情？”这么自信弑神古剑不会伤她？

雪糯眼中染着一丝笑意：“神尊既然救了我，就不会伤害我！”

沐司目光冷冷，抬手，弑神古剑就回到了他的手中。他提着灵剑，面无表情地往大殿内走去，雪糯急忙跟着他身后，做出乖巧的模样。

沐司自然知道雪糯的动作，语气淡然：“说吧，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雪糯见神尊发话了，很是开心，立刻答道：“小仙听说神尊为了救小仙受了伤，所以特来探望。神尊，您是否无恙？”她娇小的脸庞上满是担忧。

沐司随意一个挥手，弑神古剑就飞回原位，剑回剑鞘。他撩袍而坐，对雪糯刚刚的问题避而不答，直直看向雪糯：“那日，你为何擅闯月寒宫？”

雪糯见弑神古剑已经归鞘，心也放松了不少，暗自撇撇嘴，但还是躬身回道：“原因小仙已经说过了，就是要避开两个天兵的追捕。再者小仙也是第一次到天宫，根本就对天宫一无所知，我是之后才知道那里正是月寒宫。”

沐司使用了几分灵气，暗暗逼着雪糯，如果她真的说谎，他会有察觉。

她双眸澄清。

她，应该没有说谎，或是她的道行深厚，刻意隐藏。

雪糯澄清的双眸也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义正言辞：“那日小仙本就是给幻云上神送酒的，结果正好赶上看来天目上神的封拜神尊大典。天目上神啊，四海八荒、三山六界头一号的臭脾气神仙，就凭他，怎么能当神尊？”

雪糯眼中满满对天目上神的不满，更何况那个臭上神不分青红皂白还打了自己一鞭子，打了神尊一鞭子。

沐司挑眉：“天目上神乃九天之上惩罚罪恶的上神，你这样说他坏话，就不怕五雷轰顶？”

雪糯吓了一跳，下意识抱了一下头。见沐司神尊正定定注视着自己，随即挺直了腰杆，故作不在乎的样子：“不怕。小仙虽说法力低微，但现在也算是月寒宫的人，外面的上神，小仙可是不认得，只要认得神尊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