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流素之沐雪情 第五章 入月寒宫（上）

出了大殿，一众神仙很快便三三两两结伴散去，今日发生的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又叫人目不暇接，众神虽然已见惯了沧海桑田，但却也经受不住这般的一连串的怪事、奇事，早已忍不住要将心中的揣测讲与他人听。

作为此次事件的中心，沐司身边自然一个人也没有，他独自走在天宫的长廊之中，看着天际云海翻卷，各处神仙洞府仙气缭绕，仙鹤在云端盘旋飞舞，往来各处洞府的仙子踏而行，不时有仙乐自远处传来，尽是一派宁静祥和。

刹那间，沐司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万年前的神魔大战只是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一切自当如旧，故人踏歌而来。

雪糯提着裙子小跑过来，喊声惊动了沐司。眼前画面如镜像般破碎，化为齑粉，眼前再无瑰姚、上邪、火凤、风眠四人的影子。

沐司一愣，随即收去眼中的伤感，换上不变的风雪，转身便走。

雪糯赶紧跟上，含着小心落后半步道：“神尊，小仙是桃林中人，名唤雪糯，雪狐的雪，糯米的糯。”

沐司看也不看她道：“我知道。”

雪糯得到仰慕之人的回应，眼前一亮，越发激动，但此一想到此处乃是戒律森严的天宫，不比自家的桃林，只得极力压抑着心中的雀跃道：“小仙跟着我爷爷修行也有万年了，您可别听我爷爷瞎说，小仙法术不错，你选我当贴身随侍没问题的。”

沐司并未回答雪糯的话，只管大步向前走去，竟好似没有听见雪糯的话一般。雪糯自然是不在乎这些的，只是压低了声音，看着沐司的背影自顾自的喋喋不休道：“小仙在下界就听过神尊很多故事，没想过还有福缘能侍奉在您身侧。您放心，小仙一定会用力做事用力干活，不辜负神尊您这一番欣赏……”

雪糯越说越起劲，心下也十分激动，毕竟是侍奉沐司神尊，岂是人人都能有这种机会的，想到这里，嘴角不禁微微翘起，正噼里啪啦说个不停，突然感觉身边没人了，一抬头，沐司早已迈开大步走远了。

雪糯急了，只好再次气喘吁吁追过去。

两人这般一前一后走着，不多时便来到一座巍峨的宫殿前，殿前牌匾上书“月寒宫”三个鎏金大字，笔迹苍劲，字体古朴，颇有些历经沧海桑田的意味。

月寒宫的大门关的严严实实，门前落叶翻卷，积尘满地，连个守门的天将也没有，竟像是久未有人居住一般。

沐司在门前站定，默默望着殿门，却并没有推门进去，因为沐司受伤修复在月寒宫后面的洞府。

雪糯一路小跑追上来，见沐司并没有离去的意思，看样子他又不是在等自己，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月寒宫的大门，半晌道：“这是神尊的寝殿吗？还是来看望朋友？怎么不进去？”

说着雪糯便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推殿门。

这时，殿门从里面轰然打开，一名宫婢看到九宸，砰的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抬头时已泪流满面，神情更是激动不已，道：“神尊！神尊！您回来了！富贵不是在做梦吧！”

雪糯吓了一跳，而一旁的沐司神情则有些古怪，他像是从未见过眼前这位名唤“富贵”的宫婢一般，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

富贵双手抱拳，姿势由双膝跪地改为单膝跪地，压低了嗓子，说话也不似刚才一般娇嫩，而是变有些粗哑：“末将富贵，拜见神尊！”

沐司显然不太接受富贵的话，仍旧感到十分诧异：“富贵？”

富贵激动的道：“正是属下。”

沐司看着富贵，疑惑的道：“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

富贵有些尴尬，但是面对沐司：“嘿，星河斗转，沧海桑田，神尊都走了万年了，末将，这个，也有了点变化。”

沐司看着自己这个“有点变化”的下属，皱眉无语。

半晌，沐司道：“你起来吧！”

富贵起身后才注意到九宸身后的灵汐，见灵汐容貌颇美，有紧跟在九宸身后，便问道：“神尊，这位是？”

雪糯如今不过是个小小随侍，自然不敢劳烦沐司尊口，赶忙自我介绍道：“小仙雪糯，是神尊的有缘人，日后要随着神尊修行，还要照料神尊的饮食起居，为神尊调理仙躯。小仙年纪小，就称呼你为姐姐了。富贵姐姐，以后要多关照啊！”

富贵呵呵一笑，拱手道：“富贵这厢有礼了！”

“好说好说！”雪糯微微一愣，也学着富贵的样子，不自然的朝着富贵拱了拱手。

沐司不理会富贵和雪糯二人相互拜会，径自迈开步子朝月寒宫中走去，富贵和雪糯见状跟在九宸身后，三人一同步入了这座已尘封了万年之久的宫殿。

殿中雕栏玉砌，廊腰缦回，其间殿舍不知几多，然而并无什么稀奇事物，唯有一株苍天古树耸如云霄，雪糯以雪狐族的极佳目力望去，竟看不出这株苍天古树其高几何。

但这古树虽高，叶子却尽数枯黄，枝丫无精打采的垂着，彷如垂暮的老者一般，与月寒宫气势恢宏的模样极不相符。

沐司缓缓走到树下，抬头仰望巨树的顶端，慢慢伸出手，覆在巨树苍老的树皮上，巨树仿佛感受到了沐司的气息，竟变得鲜活起来，转瞬之间黄叶复绿，郁郁葱葱。月寒宫中也平添了几分生机。

雪糯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道这树原来也是认主的，沐司在月寒宫结界洞府沉睡了万年，它便在月寒宫中沉睡了万年。

越过巨树，沐司带着雪糯和富贵步入正殿，殿内宫灯一盏盏无火自亮，只见殿中摆设古朴而又庄重，两侧的珠子乃是青铜浇铸而成，其上各雕麒麟数只，姿态鲜活，灵气充溢，仿佛随时会从柱子上跑下来一般，从下首到主座足足有三丈有余，沐司缓缓的走到上首，背对着雪糯和富贵，想来是阔别万年重回故居，心情颇有些感慨。

然而神尊便是神尊，只那么一站，身上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威严，叫人只敢远远观望，不敢贸然上前亲近。

富贵激动地道：“这万年来，末将日日打扫，这月寒宫与神尊离开那日一模一样，连这株梧桐神树，都敛了气息，停止生长。神尊，万事万物，所有的一切，都在静候您的归来。您，终于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沐司终于转过身来，端坐在上首，看着雪糯和富贵，缓缓道：“我这次回来，以休养为主，一些闲杂人等前来拜见的，能挡就挡了。”

富贵道：“是！”

沐司又吩咐道：“其余的一切照旧。”

然而雪糯却是新人，富贵不知该作何安排，便躬身向沐司问道：“请问神尊，这位……雪糯仙子，要如何安置啊？”

雪糯一听终于提到自己了，顿时来了精神，便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沐司。

可沐司却满不在乎的道：“她只是下界一个小仙，并非什么仙子。以后，她和你一样，在月寒宫随侍。她性子顽劣，不懂规矩，你要好好教她。”

雪糯本来满心欢喜，现下听沐司这般说自己，心中自是十分不悦，刚要出言为自己辩解，却被富贵一把拉出了正殿。

出了大殿，雪糯犹自愤愤不平，富贵刚要劝慰，门口却突然传来了狐念的声音。雪糯虽然早已厌倦了桃林的生活，但毕竟是第一次出门，是以心中还是十分想念狐念的。

跟着狐念一起来的还有雪糯的师叔洛书。

雪糯一见二人分外亲近，跑上前去问道：“爷爷，您怎么来了？”

狐念显然还在生雪糯的气，犹自愤愤道：“你爷爷今天不来，你早就被天目那老头剁碎了包饺子了。”

雪糯皱了皱鼻子，求助的看向一旁的师叔洛书。

“师叔！”雪糯可怜巴巴道。

然而洛书却不为所动：“玩的开心吗？”

雪糯尴尬的笑了笑，却不在意，因为自打她记事起师叔便是这样一副冷淡性子。

洛书虽然性子冷淡，但为人善良，仙法也不差，对灵汐更是十分不赖。究其原因，灵汐怀疑也许洛书师叔根本不是红狐一族变化而来，而是北极银狐。

一想到狐狸，便想起尘心，那家伙天生喜欢凑热闹，这次竟然没有趁机跟来天宫，也算是一桩奇事。

雪糯想着莫不是他出去跟人打架被打断了腿，便向洛书问道：“师叔，尘心师叔呢？”

洛书挑了挑眉毛，淡淡道：“被我打断了腿，正在桃林养伤呢！”

雪糯知道尘心是受了自己的牵连，心中十分抱歉，便转头去听狐念的数落。

狐念点雪糯的脑袋道：“你这个见色忘爷的丫头，那沐司一个眼神，你就抛下爷爷跑了。宁肯给人家当丫鬟也不跟我回家，我怎么教出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雪糯挨点儿数落并没有什么，只是富贵终归是个外人，又刚刚结识，在她面前挨数落叫雪糯觉得失了颜面，眉梢一挑，假装嘴硬道：“回家有什么好？回家也是被你关在桃林里，哪也去不了！”

狐念怒道：“外面好？你这次出来一圈，差点把小命丢了，舒服了？”

因此番是爷爷将自己保全的，雪糯自觉在狐念面前矮了一截，但仍旧嘟嘟囔囔道：“话不能这样说。”

“你——”

狐念气结，指着雪糯又想数落，还好洛书及时解围道：“好了师父，事已至此，你骂她也没用。她这性子，不吃点亏是不会明白的。”

见师叔替自己解围，雪糯拉住洛书的衣袖撒娇：“嘿嘿，还是师叔对我好。”

洛书淡淡撇了一眼雪糯的手，吓得她赶紧松手，乖乖站在一旁。狐念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枚宝珠，交给雪糯。

雪糯见那晶莹剔透，内里隐隐有花光流动，显然不是普通珠子，问道：“这是什么？”

“你别管，你只需记住，这个很重要，非常重要，极为重要，须臾片刻也不可离身。”狐念正色道。

雪糯长到万岁，还是第一次见到爷爷这般正经，不禁有些意外，道：“万一丢了呢？”

狐念冷哼一声道：“脑袋丢了爷爷还能给你续上，这东西丢了，你爷爷我会亲手把你拍成肉酱，扔到桃树下里做肥料，知道厉害了吗？”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我不要了，你自己留着吧。”雪糯心下一惊，把珠子递还给狐念。

“你这丫头！”狐念作势要打，雪糯吓得一缩脖子。

“收好了！”狐念停手，叮嘱道。

“知道了。”雪糯一面说着，一面将那珠子收入怀中放好。

一想到以后醉酒再也没人再自己耳边唠叨了，狐念不禁有些伤感道：“哎，好不容易养大的孙女，说走就要走，这天宫哪是人呆的地方？那沐司死气沉沉，你跟着他，岂不闷也要闷死了，再说他血气方刚，又在那长生海素了万年，我孙女儿花容月貌，万一他……”

狐念越说越担心，越担心越容易联想到万一、一旦、不堪设想一类不好的词汇，只觉自己一旦出了月寒宫，自己含辛茹苦养了万年的乖孙女儿立时便要落入魔掌淫窟一般，恨不能立时拉起雪糯逃出月寒宫，躲回自己桃林去。

“咳咳！”一旁的富贵估计早就听不下去了，此刻再也忍不住，只得干咳两声提醒乐伯，此处还有月寒宫的人在呢！

狐念一愣，意识到旁边还有旁人，问道：“这位是？”

雪糯赶忙道：“这是富贵姐姐，是这月寒宫的管事。”

狐念上下打量了富贵几眼，随即摇了摇头，神情中充满了悲哀道：“这月寒宫还真是没落了……哎，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爷爷要走了，你自己保重吧。”

出门前，洛书倒是难得的给了雪糯一个好脸色，叮嘱道：“若有事可以来青云府找我。”

雪糯点了点头，目送狐念和洛书离开，一时间只觉得四肢百骸间都流淌着一股自由奔放的气息，眼前的一切也都变得赏心悦目起来——远方云霞如万树花开，聆云间鹤鸣如仙乐飘飘，一切都那么新鲜。

包括雪糯，也是一个全新的、自由的自己。

新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