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流素之沐雪情 第五十二章 重塑精魂（下）

天蒙蒙亮，盛雪降世。人间一片沉寂，大盛国某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微微晨光洒在斑驳的青石砖上，尚幼司门前，一只红色的小雪狐正在打着瞌睡。

突然，响起了开门声，尚幼司的门开了一道缝隙。

小雪狐瞬间化作一个婴儿，睡在襁褓之中。

尚幼司管事的六婆婆走出来，正准备伸个懒腰，余光瞟见了婴儿，一惊，连忙将孩子抱起来。

是夜，漆黑的夜空，时不时电闪雷鸣，风雨大作，一道闪电劈在尚幼司上空，光芒照亮斑驳的红漆门面。

雪文彬不安的在门口走来走去，

大门忽然从内打开，雪文彬迈前几步，期盼地看着。

六婆婆走出来，怀抱着一个婴孩，雪文彬小心的接过来，轻轻掂着摇她，感激地冲六婆婆一笑。

女婴唇红齿白，咂着嘴，合目睡着，十分可爱。耳后一枚小小桃心印迹。

六婆婆轻声道：“这孩子是我们从野外捡回来的，险些就要被狼叼走，请雪大人务必好好照顾她。”

雪文彬郑重的：“六婆婆放心，此后她就是我雪家长女。”随即低头看女婴，柔声道：“定将一生顺遂，富足平安。”

六婆婆笑着点了点头，关上了尚幼司的门。

雪文彬抱着婴儿急匆匆走在街上

女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小手伸出，握住了雪文彬的一根手指，童真的笑开：“咿咿呀呀……”

雪文彬微微一愣，眼里有一些温暖湿润的情绪要溢出来，粗糙的拇指轻轻划过她的小手……

同时，街道的另外一侧，雪文彬家中，杨氏房间一片手忙脚乱，杨氏躺在床上，一边按着平坦的小腹不断假装痛叫，身旁散乱的扔着许多布包小枕头。她一边紧张的向外看着，一边叫的更大声了：“哎呦！哎呦我不行了！孩子出来了没有啊……”

稳婆和丫鬟小菊惊慌的不停来回转动，往回走时一下撞到了一起！

稳婆带着哭腔：“姑娘，孩子怎么还没来啊！”

小菊恐慌的瞪大眼，一把死死捂上她的嘴，压低声音呵斥道：“你不要命了！小声点！老爷快回来了，快了……”稳婆连忙点头。

突然，敲窗声响起。

小菊眼睛一亮！放开稳婆几步冲向窗口，稳婆也立刻跟随，后窗被推开，雪文彬额头都是雨水，小心抱着个包袱递进来。

雪文彬小声道：“孩子，注意点……”

稳婆一脸喜色，一步上前，慢慢接过来，嘴里逗弄着：“哎呦宝贝儿，你可真可人疼……”

床里的杨氏坐起来，急切的召唤道：“快！快拿来让我看看，是不是个英朗的孩子？”

稳婆快步抱着孩子过去。

杨氏接过，喜笑颜开，手从婴儿的脸上摸到小手，忽然像要确定什么似的，掀开了袍被，蓦然，杨氏的眼睛瞪出，脸上开心神情如水落潮退散。

小菊也侧头过来看，望望杨氏神情，有些惧意，低下头。

杨氏怒道：“问老爷，这怎么是个女孩？！”

稳婆一脸为难，转身正要去问。

雪文彬却已经听见，蹙眉不悦训斥：“不要挑三拣四了，快些准备，母亲她们已经等急了。”说完转身离开后窗，杨氏探着头，看夫君身影已经不见了，气呼呼的一拍床面，目光移向躺在旁边的婴孩，眼神复杂冷淡。

雪家客厅上，雪老夫人一脸严肃坐在正中，各亲眷焦急的走来走去，于嫂紧攥着手站在老夫人身后，不时弯下腰摸着老夫人的肩膀道：“没事啊老太太，这稳婆是十里八乡最好的了……”

雪老夫人沉稳：“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女人都要过这一关。”可她的手握紧实木扶手，却未有一刻放松过。

大概一炷香时间过去了，稳婆抱着大红的袍被从侧门走出来。

雪老夫人立刻从座位上紧张站起，雪文彬扶住她，众人眼光灼灼盯视稳婆。

稳婆喜气洋洋朗声开口：“恭喜老夫人、老爷，喜得千金！”

所有丫鬟一起跪下，笑呵呵磕头：“恭喜老夫人！恭喜老爷！”

雪老夫人笑眯眯示意大家起身，回头对于嫂吩咐道：“好好，都有赏，都有赏！去去，把准备好的红包发给他们。”

雪文彬笑意盈盈，于嫂将小桌上的托盘拿起，红包揭开，露出满满一盘银角子。

众人兴奋领赏钱，于嫂看了他们一眼，悄悄凑到老夫人身旁：“可惜了……”

老夫人笑着看向前方，手轻轻拍拍于嫂，低声语：“能生就好，总有下一个。”只要有头胎，不怕生不出来孩子。

雪文彬孩轻声哄着，眼风往母亲那儿一扫，又落了下来，一脸温柔的继续逗弄孩子。

外面的雨还在下，地面积起薄薄的一层水，雨点滴答滴答的落。一袭白色衣摆和青色衣摆前后错立，衣服上滴水未沾，沐司的望向屋内，司命随侍在侧，天上倾盆大雨落在二人头顶就像碰到一顶无形的雨伞一般，自动流向两侧。

窗户内，雪人乐呵呵地围绕着孩子，于嫂、小菊、稳婆凑趣似乎在说吉祥话。雪夫人笑着点点头，没有人注意到窗外的沐司和司命。

沐司沉静面容。

被雪文彬抱在怀里的女婴，突然朝窗外转过了头，漆黑的眼珠直勾勾望着沐司，两人沉默而远的对视，仿佛跨越了千年，沐司心中似乎有个暖流在缓缓流淌。

司命看向沐司，轻声道：“经此一世，历过三劫，雪糯便会彻底消弭魔气，此后才是真正的新生。”

沐司缓慢垂下眼：“她受苦了。”

司命长叹一声：“若说苦，谁能比您更辛苦呢？只盼雪糯不会辜负神尊一番心血吧。”

十里桃林，出现一慌忙的身影，步履轻快，惊落几片桃花瓣。流云得知雪糯转世的消息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到桃林酒庐当中。

此刻，洛书正在拨弄着药材，注意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抬头间，见流云一脸喜色，顿时略显急躁的上前一步问：“你是不是找到雪糯的下落了？”

流云站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嘟嘟连灌了两杯。

洛书皱眉，想催又忍住一般。

流云一抹嘴，嬉皮笑脸好像故意逗洛书：“这么急干嘛？你的师侄又跑不了？倒是我，为你跑断腿，进门连口茶你都不知道让一下。”

洛书冷笑：“上神还需要我来让吗？我看你已经把这桃林当成自己家了。”

流云挑挑眉，有些倜傥风流的邪气，眼神意味深长：“总还跟自己家不一样的。”

洛书憋着气沉脸看他，突然作势伸手就要把他握着的茶杯拽走，流云潇洒的一个回转，侧身避过，讨饶道：“哎，又生气又生气，行了不逗你了，我告诉你。雪糯她现在就在大盛国一个文吏家，那家是个七品小官，老爷子十分温良敦厚，定会善待雪糯的，你就放心吧。”

洛书立即走到近前，眼神关切：“那家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流云犹豫：“这……”他有些担心这个消息能不能说，毕竟关系到雪糯的命数。

洛书不耐烦了，直接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催问道：“说啊你。”她女儿姿态毕显，分外娇俏。

流云抬起眼，与洛书四目相对，两人的距离极近，几乎能看到洛书长长的羽睫微微颤动，还有殷红的唇丝丝浅浅纹路，洛书再次晃了晃他的胳膊，眼神里露出恳求，小女儿般的低姿态。

流云低头看看她的手，洛书五指纤细，白皙柔软的一段新藕，他终于忍不住咽了口气，认输似的开口：“告诉你可以，但你不许轻易去找她，更不能贸然做什么干预她，小心改变她的命数，功亏一篑！”

洛书立即点头保证：“她是我的师侄，不是血亲，胜似亲人，我还能害她吗？”

流云无奈看青瑶一眼，俯身靠近，趴在她耳边。

洛书被他的动作吓到，立刻退后：“你干什么？”

流云一本正经：“此乃机密，若被旁人知道，我师兄大祸临头，自然要秘密的说。”

洛书纳闷：“你不会传音给我吗？”

流云重复着：“你到底要不要听？”

洛书无奈，不动。

流云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缓缓上前，凑到洛书耳畔，流云的唇动了动，说出了地方。

洛书听完，表情若有所思。

大盛国雪家杨氏房中，杨氏斜靠在软塌上，拿着一张美人扇，半梦半醒似的，微微笑着逗孩子，女婴被包裹在枚红色的小被子里，躺在她身边。

杨氏反复念着：“阿糯，阿糯……”

小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汤羹，轻手轻脚进屋，正想用胳膊肘关上门时，汤羹一歪！啪的一声脆响！汤碗落地摔了粉碎！

杨氏吓一跳猛然坐起。

小菊吓坏了，立刻双膝跪地，连连磕头告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杨氏憋着气瞪过去，小菊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瑟瑟发抖，身边汤汁撒了一地。

杨氏正要开口训斥，忽然像意识到什么似的，低头看身边的孩子，女婴依旧笑眯眯在吮手指，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没有反应，一时间，恐惧与担忧袭上心头，杨氏的看着女婴，半晌，伸出双手，在婴儿耳边响亮的拍了一下。

婴儿仿佛困了，大眼睛将要合上，嘴角挂着甜笑，没有半点反应。

杨氏心里咯噔一声：这孩子，不会是有什么疾病，得出去看看大夫。思忖间，她立刻喊着小菊收拾妥当，出门寻医。

大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停在医馆外，头戴纬帽的杨氏被小菊搀扶下马车。小菊随后又伸手向马车，接过里面递出来的婴孩。

对面酒家，来来往往的客人谈笑着进去，酒字的帆布迎风飞动。

小菊扶着头戴纬帽的杨氏走入，杨氏轻轻对小菊点头示意。

小菊走上前，彬彬有礼弯腰道：“这位大夫，我家夫人携小姐前来看病，可否请您暂行个方便？”

桌案之后，一袭青色素衣的女子缓缓抬起头，正是偷偷前来看望雪糯的洛书！洛书面容淡然与小菊对视，然后微微颔首。

手臂上缠着纱布的男人被一个老汉扶着出门，门被从外关上。

杨氏坐在洛书面前的椅子上，摘下自己的斗笠，矜持点头道：“有劳大夫了。”

小菊将女婴抱给洛书，小声道：“我家小姐不知怎么回事，外头沸反盈天也跟听不到似的，您看看是否有什么不妥？”

洛书小心的接过女婴，怔怔的看着。她抬手，摸过女婴的眼睛，脸蛋，最后缓缓下滑捏住了女婴的小手，她眼眶忍不住一点点红了。

杨氏觉得这大夫有些奇怪，忍不住狐疑道：“大夫？”

洛书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女婴：“嗯？”

杨氏微微皱眉：“你可听到我家婢子的话了？”

洛书终于抬眼，面色已恢复正常，淡淡的模样，不疾不徐道：“听见了，夫人。”

洛书捏住女婴的手滑到了探脉搏的位置，凝神感受。而后又轻轻翻开她的眼，去摸她的颈后侧，她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杨氏与小菊紧张的看着洛书，洛书摇摇头，将女婴交还给小菊。杨氏看这场面有些急了，倾身向前问：“您不要只摇头啊，我的孩子到底怎么了？”

洛书点头：“你们猜的不错，这孩子确实有耳疾。”

杨氏看向小菊，又立刻盯洛书：“那、那可如何是好？需要什么药才能治？”

洛书打断杨氏的话：“夫人，这耳聋是先天之症，非人力所能及。”

杨氏脱力般委顿下来，失神的喃喃：“先天之症……人力不及……”

杨氏的眼神慢慢转向小菊手中的婴孩，透出一股隔阂冷然，洛书注意到杨氏的神色，微微抿紧了唇，心中对杨氏有些厌恶，虎毒尚且不食子，难道还因为自己的孩子天生不足而嫌弃么。

杨氏带小菊回到家，屏退小菊后，她将婴孩放置在床上，冷漠的目光渐渐上移，落到了婴孩的脸上，女婴无知无觉，笑得天真无邪，似乎不知危险正在缓慢降临。

杨氏愣住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慢慢伸手拿过旁边的枕头，覆盖到婴儿的脸上，企图闷死她，婴儿感受到了窒息，两只小手凌空开始乱抓，杨氏闭了闭眼，狠心把头偏向一侧！用力压下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