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流素之沐雪情 第四十九章 弑神器断（上）

月寒宫正殿内，沐司正虚弱的靠在软塌上，流云看着悬浮在一侧的神农鼎，心中五味陈杂，他的师兄怎么能牺牲自己来换一个女子的性命，他的师兄是他心中的一轮太阳，是九重天上威震四海八荒的神尊，绝不可陨落！

流云表情愠怒，单手抓起神农鼎，转身要走，却被沐司一把抓住另一只手。

沐司声音沙哑：“你要去哪！”

流云说道：“还能去哪？去换回你的心！”

沐司死死抓住流云手腕：“不可以！”换回他的心，那么他为雪糯做的一切全部前功尽弃，他不想再看雪糯被天庭追赶承受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

流云不顾沐司抓着手腕，用力挣脱，沐司被流云的去势带倒，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流云大惊，扶起沐司：“师兄！”

沐司先前受伤的地方，重新渗出血迹，染红了他的衣袍，他却定定盯着流云，面色苍白：“没有神农鼎，雪糯必死。”

流云恼恨此时的沐司，雪糯的命是命，他自己的命就不是命了吗：“雪糯！雪糯！难道为了她，你便不要自己的命了吗？你知不知道，没有女娲石心，你也会死的！”

沐司面色平静坦坦荡荡：“一切因我而起，便需由我来终结。”

流云愤然：“那天宫呢？六界苍生呢？你！你是司战之神呀！”

沐司丝毫不在意：“自我接任东华帝君起，我已是第六代司战神尊，神尊……也是有生死的。”

流云神色痛苦，纠结，渐渐变成了沮丧和无奈，抓着神农鼎的手渐渐放松。

流云沮丧：“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沐司嘴角扯出笑容：“助我暂保溃散生机，送雪糯下界渡三劫化魔气。”

流云疑惑：“渡三劫化魔气？”

沐司点头：“不错，神农鼎兼具困守万物与炼化万物之效，只要以此鼎守住雪糯的真灵加上她的古神血脉，重塑精血肉身送去下界渡劫，便有机会化去她体内的魔气和魔印。但是肉体凡胎终究难抵洗仙池之威，三日后恰是斗转星移，紫气将尽之时，正午时分，也是洗仙池威能最弱之时，一旦错过便要再等百年，雪糯，却不能等了。”

流云掐指一算，面带诧异：“也就是说雪糯终须要死上一次，且还剩三日？”

沐司点头，神情中尽是痛苦。

流云担忧：“最难的还是莫让诸仙起疑。”

沐司：“我有办法。”说完便虚弱的咳嗽起来。

流云目光复杂的看着沐司：“若说你没有半点私心，我是不信的……拼了连命都不要，值吗？”

沐司一愣，看向殿外的明月，雪落当空，今夜的圆月又亮又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神尊又何尝不是？

锁妖塔深处，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正在被夺取耳识的雪糯像条死狗一样蜷缩在地上，动也不动，任由耳识被赤焰以仙术抽取，她木讷的睁着眼睛，望着牢房外峭壁上的火苗，仿佛看见了又大又圆的月亮。

雪糯喃喃道：“好漂亮的月亮。”

突然间脑海中涌入一些画面。

同样是一场无尽的夜，黑莲畔，莲花盛开，还是婴儿的雪糯缓缓伸出手，沐司紧紧的攥住了雪糯的手。

雪糯躺在地上用力眨了眨眼，脑海中的画面消散，视线中的火苗渐渐清晰起来。

得到耳识的赤焰在结界外一愣，而后兴奋不已。

赤焰惊喜而后气恼：“本座好像听见声音了！你的声音很好听！咦？还有谁在说话？混账，谁的声音，难听死了！嗯……是我自己的？”

雪糯向赤焰吃力的伸出手，心中还不忘沐司的寒疾：“火精！火精！”

赤焰太过于兴奋，脸上有些茫然：“什么火精？”

雪糯讥讽的笑，目光冷冽，吃力抬起手，手掌仙光闪现，缓缓的向耳朵流失的耳识斩去。

赤焰才明白雪糯的意思：“哦！哦，火精嘛，本座想起来了，你可别胡来啊。”

雪糯怒喝：“给我！”

赤焰单手一翻，掌心中火精闪现。他表情有些难忍不舍：“没用归没用，可终归是件至宝，可惜了。”

赤焰叹了口气，随手一抛，火精正好滚到雪糯面前，柔和的火光映照在她冷汗淋漓的脸上，也映照出了她瞳孔中的满足，雪糯吃力的拾起火精，紧紧的攥住。

赤焰看着雪糯，露出鄙夷：“告诉你，你的听力会慢慢消失，大概一两天吧，这过程有些疼痛，不过比起刚才，已算舒服了。”

雪糯只顾看着火精，抱着它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雪糯蜷缩在地，耳边传来声音，极微弱，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普化仙君的声音萦绕在耳边：“罪仙雪糯，醒来……”

雪糯缓缓睁开眼睛，只见牢房外，普化仙君与两名神罚使站在外面。

普化仙君冷着一张脸：“雪糯，天君要亲自审问你，起来吧。”

雪糯疑惑：“天君要审问我？神尊可在？”

普化仙君一脸无语的看着雪糯：“神尊乃神尊，自然是在的。”

普化仙君打开结界，两名神罚使拎起雪糯，带出锁妖塔，甫一出锁妖塔，外面的光刺的雪糯眼睛生疼，她用手遮着眼睛望着天空，恍如隔世，四周的声音听在她耳中，很模糊。

普化的声音在耳边模模糊糊的：“走吧，莫让天君与诸仙久候。”

步入天宫大殿内，两侧是各路仙君，前面端坐着天君，雪糯一入内，众仙的目光全部落在她的身上，有警惕也有杀意，雪糯心中惶恐，目光四处梭巡，看到了前面站着的沐司后，又鼓起了勇气。

但不知为何，雪糯察觉到，今时今日的沐司似乎和自己有些疏远，他没了往常的温柔，一脸淡漠，即便她看过去，他也是满脸的无动于衷。

雪糯跪地行礼：“小仙雪糯，拜见天君。”

天君声音响起：“雪糯，你可知自己犯了何罪吗？”

雪糯一脸无辜：“小仙不知。”

众仙都惊讶的看着她。

雪糯挺直脊背：“他们说小仙身有魔气，有解开魔尊封印的能力。可是小仙从小长在桃林，从未害过人，爷爷更是行医济世，活人无数，天宫要抓小仙，魔族也要抓小仙，还害死了我爷爷，我爷爷又何罪之有？你们满口仁义道德，却不分青红皂白。”

雪糯语调平稳，但还是听得众仙面红耳赤。天君更是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继续发问。

天目微微皱眉，上前一步：“本座问你，那日你被锁在雷云台，你师叔洛书是否因救你，而杀害诸仙。”

上元在仙列最后，听到此话眉头紧皱。

雪糯一愣：“绝无此事，我师叔虽说迷昏了诸仙，可随即便为诸仙解了毒。”

诸仙狐疑，自是不信这“魔女”之言。

雪糯理所当然道：“我师叔在天宫任职多年，她是什么人，诸位应该了解。她已经救了我，又何须下杀手害死无辜的天兵？此事有诈，还请天君明察！”

流云上前一步：“天君，臣也觉得此事有问题。”

天君沉吟片刻：“即是如此，将她带回锁妖塔，押后再审。先传洛书吧。”

天目上神上前一步，拱手说：“天君请慢，恕臣无礼，这小仙之事迟迟没有定论，压在锁妖塔中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当日她被锁在雷云台，由重兵把守，按说已是万无一失，却仍险些酿成大祸，为绝魔尊破禁之念，臣以为此事不宜再拖。”

流云低着头，眼睛时不时瞟着沐司，心里想着昨晚的计划，面露挣扎，半晌，终于上前一步：“启禀天君，臣以为天目上神说的有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已经确定此女与魔尊破禁有关，就无需再拖延下去。”

流云此言一出，司命、风眠、火凤三人，全都惊讶的看着他，天目上神也一脸惊愕，不可置信的盯着流云。

雪糯不解的看着流云，对他的话难以置信，她觉得自己像是受到了背叛，可她又不相信，这是往日那个与自己相熟的流云说出来的。

天君看向：“沐司神尊呢？”

雪糯慌张，连忙看着沐司，期待他能够为自己正名。

沐司缓缓开口：“臣……附议天目上神。”

雪糯不敢相信的瞪大了双眼，似乎没听清楚。

天目上神一脸懵：“呃？神尊刚才说什么？”

雪糯难以置信：“神尊……神尊你说什么？”

沐司面向天君：“臣附议天目上神，为绝魔族之念，罪仙雪糯应……斩立决！”

沐司的声音在雪糯的耳中如雷鸣般清晰，雪糯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茫然的望着沐司，不敢相信沐司说的话。

诸仙哗然。

天目上神匪夷所思，对神尊的变卦感到疑惑：“神尊你……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沐司面对天目上神，淡淡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本尊之所以要力保她，是因为魔族余孽行踪诡秘，又较为分散，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本尊欲将魔族余孽一网打击，必须以雪糯为饵……”

大殿似乎突然安静了，雪糯的耳中只剩下沐司的声音，她怔怔的望着沐司面色淡漠的侃侃而谈。雪糯来不及悲痛、震惊，只有茫然，心如死灰的就这样呆呆望着沐司，连何时流泪满面都不自知。

沐司的声音渐渐在雪糯的耳中消失，她仍瘫跪在地，木然看着沐司似在说服诸仙，直至被两名天兵架起拖走，她仍无反应，只见沐司离她越来越远。

沐司似在严词厉色的呵斥上元。

上元惊惶跪地，向天君叩首。

就连沐司都想让她死，天君似乎赞成沐司的话，也没有继续审问她，任由天兵架着雪糯将她送入锁妖塔。

雪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缩到牢房最里面，抱膝而坐，她脑海中闪过沐司对她说过的话。

“雪糯，你虽身怀魔气，但并非不可挽回。你信我，我会帮你。”

“雪糯，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你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你可以选择你自己的命运。甚至决定这四海八荒的命运，包括、我的命运。”

雪糯泪水不自觉的滚落：“都是假的……你们都骗我……”强烈的耳鸣声响起，她看看四周，耳朵已经听不见，终于这完全失去的耳识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雪糯崩溃，眼泪落下。

天宫大殿上的审问一结束，沐司就立刻赶到锁妖塔外，上前想要进入。

守塔天兵惶恐的拦住沐司的去路：“神尊，天君有令，明日就是桃林雪糯的行刑之日，在这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入塔中。”

沐司闻言停住脚步，看着夜色中越发显得高大的锁妖塔，沉默着，半晌之后，沐司开口：“雪糯……”

声音穿透牢房直达雪糯所在，雪糯并没有抬头，没有任何反应。

赤焰四处查看：“谁？什么人在说话？”

沐司继续道：“雪糯，你胆子一向胆子很小，今日定是怕极了吧，你不要怕，今日大殿上只是权宜之计，本尊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明日……明日你要吃些苦头，但之后本尊会送你离开，也会除去你身上的魔气，一切都会好起来。”

雪糯捡起红绳，又拿出火精，默默看着。

沐司声音沉稳有力：“雷云台守将被杀一事，已经查明是上元所为，她自会受到惩处，但是洛书违背天条救你，也会有所惩戒，你不要担心，她不会有事的。”

雪糯无知无觉。

沐司思索片刻：“此事过后，本尊会闭关，或许……会很久很久，待你重回天宫也无法见到本尊……明日雷云台之上，你不要怕，咳咳……”

赤焰看看雪糯，露出恍然之色，而后阴险卑鄙的奸笑：“哎呀呀，好可惜，你听不见呢。哈哈！”

雪糯握住红绳和火精，掌心中发出温热的光亮，她虚弱一笑，没有什么希望，也没有多少恨，好似一切都没那么在意了。

锁妖塔外，沐司说完，咳嗽几声，擦去嘴角的血迹，转身离开，月光下，他的背影疲惫且寂寞，心中念到：雪糯，这一切希望你能明白。

翼族大祭司封啸住处，封啸独自坐在居所内，上次见到雪糯，虽只是轻轻一瞥，他的思绪，飘忽到很多年前。

数万多年前，那个时候的封啸只不过八岁，因父亲私通魔族这一罪过，以至于他被人瞧不起，经常饱受同岁翼族少年欺凌，动辄被围着殴打。

那天如同往常一样，封啸被少年包围在中央踢打，他抱着头满腹绝望，只盼望着殴打结束。

突然有暴喝声响起，少女乐嫣怒斥：“住手！”

众人讪讪的收手。

其中一名少年一脸倔强：“公主，他父亲私通魔族，他是罪人的儿子！”

乐嫣厉声道：“我父王已经赦免他了，他不是罪人！”

众人呐呐不再多说，公主毕竟尊贵无人敢得罪，只好纷纷散去。

乐嫣来到封啸身边，柔声道：“你没事吧。”

封啸看也没看乐嫣，随意抹了一把鼻子下的血痕，爬起来离开，一身狼狈，也不说话，绕过乐嫣一个人坐在花园里。

乐嫣悄悄跟上来，坐在他身边，乐嫣递出绢布：“我认识你父亲，我相信他不会私通魔族。”

封啸转头诧异的看她，眼底里的警觉逐渐被融化。

乐嫣自嘲一笑，拍了拍封啸的肩膀：“这世上的事，都是不问缘由，只论成败的，神仙也不例外。”

乐嫣沉吟：“不管怎样，活下来就好。”

这一次初见，唤醒了封啸浑浑噩噩的心，封啸决心一直追随乐嫣。

几百年后，乐嫣已经成了一名风华绝代的成年女子，也拥有了爱人青阳，他们时常偷偷月下相见，瞒着翼族族长，虽然日子过得也算幸福，却不得不时常担心族长发现自己越界的行为，乐嫣眉心常带忧虑，纸终究是包不上火。

这天，乐嫣和往常一样和青阳坐在竹屋前相拥，封啸神色匆忙赶来：“公主，快跑，族长派人来查找了。”

乐嫣面容一肃脸色顿时一变，拉起青阳回头对封啸：“封啸，谢谢你。拉着青阳离去，封啸也向不同方向跑开。

没过多久追兵追上了封啸，封啸不敌，恰遇神魔大战山翼族崩塌，被山石掩埋，他唇角染血，绝望的看着面前的巨石滚落毫无办法。

此后，乐嫣一心韬光养晦，决定推翻自己父亲的统治，还青阳一个公道！

在封啸的帮助下，这一天很快来临。

翼族，翼悬宫大殿上，前族长重伤，手捂在伤口处，脸色惨白站在御阶前。

乐嫣领着群臣，一步步逼近。

乐嫣冷酷表情：“父皇你累了，该休息了……”

于是，乐嫣登基那天降临，她身穿华丽国主服饰，昂然登上大殿最后一阶台阶，转身两手甩袖庄严落座，繁复的袖摆在空中划下耀目弧度。

群臣一齐在下方跪拜。

众人俯首行礼：“参见族长！”

封啸站在她御座左侧，成了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大祭司。

回忆结束，封啸目光决绝，似乎做了决定，将雪糯一事告诉给乐嫣。

翼悬宫殿堂上，乐嫣正横陈在榻上，品着茶水，一侧的宫人站在她身后轻轻的按压着她的肩，这些年她一直尽心尽力的管理翼族，幸得封啸辅助，翼族才有今日起色，比前族长在政时还要好上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