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流素之沐雪情 第四十六章 狐念陨落（下）

而另一头，远在太虚尊者洞府中的沐司俨然不知外面已经被闹得天翻地覆了，他闭着眼，盘膝修炼。

太虚尊者的声音从枯井之外传来：“万事万物皆有定数，强求不得，你心中有惑而不得其解，乃是你已泥足深陷，别出无路，唯目所见，格局所限，坐井而观天，又怎能观天之浩瀚？莫非你井中所见是天，你所未见，便不是天了吗？”

幻境中沐司睁开双眼抬头仰望井口。

有落叶从井口落下，正好落在他的眼睛上，他取下树叶，陷入思虑当中。

天空日夜变幻，沐司似有顿悟。

沐司将仙力灌入声音当中，传出结界：“弟子即便身在其中，又怎能不知天地浩瀚？格局或许能遮住我的这双眼，却遮不住整座的天，弟子观天乃是用之以心，胸怀大世，天便是天，不分内外，亦无关置身于何处，少一片，少一点都不算完整，敢问师尊，不完整的天，那还能称之为天吗？”

话毕，他索性闭上眼睛向前一步，果然穿透了井壁。

井壁之外是一片郁白的浓雾，阳光也无法穿透，天空灰蒙蒙的，泛着血色的光。

太虚尊者的声音响彻耳际：“十万天兵天将，你亦能含泪杀之，事关六界苍生，一个雪糯，为何不能杀？”

沐司身形飘忽，回到了当时的战场，化作局外人看着当时的自己身处魔域，黑砂土上尸横遍野，再无天兵活着。地面尸体中突然冒出黑气，一缕缕的飘出。这是魔尊现身的征兆，幻境中的沐司强打精神握紧手中的剑，目光冷冽的看去。

众魔兵让出一条路，帝魔天骑着应天魔龙走出。无数黑气涌入帝魔天的口鼻之中，他享受的眯眼回味片刻，而后戏谑看向幻境的沐司。

帝魔天眼中满色得意之色：“好大的杀气，沐司，你亲手杀了自己十万天兵，如此行径，与魔何异啊？”

场景陡然变换，再看去，已是战场之外，众魔兵也已偃旗息鼓，乱石蓬草当中，有一婴儿躺在襁褓之中，看身形不过两三个月大，正在襁褓中挥舞着藕臂，咿咿呀呀的哼唧，无比可爱。突然幻境中的沐司目光一顿，视线被她手中的红绳吸引，那颜色殷红如血，点燃了周遭一切。

幻境的沐司浑身浴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衣袍染血身上散发煞气，俨然是已经入魔。

战场深处，黑莲遍地盛开，只见他们缓缓升起，魔气从中散发，纠缠聚拢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路蜿蜒着、快速的、向沐司的心口涌去！

毫无预兆的，婴儿似乎感悟到了什么，突然握住了幻境的沐司染血的手掌，将红绳送入他的手中。沐司转头看去，婴儿咯咯笑着，似乎察觉到了沐司的目光，对他绽放了一个明亮的笑容。沐司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身体中的魔气如同潮水般褪去。可不详的是一缕魔气钻入婴儿体内，在她的耳后化作一道魔印！

幻境的沐司转头看着婴儿：“原来是你救了我。”他垂下头，坐化在婴儿面前。

现世的沐司呐呐道：“凡人常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凡人尚且如此，我受凡人香火，被尊之为神，当如何？这个孩子，她对我有恩。她有今日种种，是我的过错，我怎能弃她不顾。”

而她，便是雪糯！

画面再转，戈壁滩深处，寸草不生，风与沙相互纠缠，来了又停如此反复。一处石室当中，逐日正盘膝疗伤，突然有脚步声响起，蚩虎从外面走了进来，单膝跪下：“禀告恩主，探子来报，桃林雪糯已然逃离天宫，正遭诸仙追杀。”

逐日心满意足的点点头：“一定不能让她落到天族中人的手中，一旦雪糯死了，魔尊将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带来见我。”

此刻，翼族一片繁忙，赤发鬼匆匆前往大祭司封啸住处，人未到声音先到：“大祭司，魔尊要找的那个女孩找到了。”

封啸抬头：“是谁。”

赤发鬼推门而入：“是一个叫做雪糯的地仙，现在天庭和魔都都在捉拿她。”

封啸沉思：“很好，我们需要用她来钳制逐日，也需要她来修复和族长之间的关系，我们得把她抓在手里。”

相对而坐的太虚尊者和沐司神识交流已入尾声。

太虚尊者突然惊愕瞪大双眼，对弟子的执迷不悟痛彻心扉：“以你的修为，就算没有她，魔尊也奈你不得！她有今日，是她的命数，是天道，天道不可违，你莫要毁人毁己！”

沐司抬头看天，声音郎朗，响彻天空：“即不可违，弟子便不遵这天道，弟子欲直面本心，遵己之道，立命于因果。”

太虚尊者眉头紧皱，他心中的声音传到沐司的识海：“沐司，你可想清楚了。”

沐司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当日所为是因，今日种种便是果。雪糯不是那汪落水，这方世界也不是苍生，师尊仙法超然，是弟子所不能及，但那终究是师尊的道，而非弟子的道，师尊能为弟子指明方向，但始于足下的路，终究仍需弟子亲自前行”。沐司突破幻境，睁开双眼，眼中已是清明，他起身冲着太虚尊者行了个礼，离开洞府。

沐司一出洞府，便飞速赶往雷云台，终究是来迟了一步，雷云台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一些斑斑血迹，他蹲下身子触摸血迹，口中呢喃：“雪糯……”

顿时一脸担忧，身影化作一道仙光消失在原地。

为了逃避天空追捕，狐念雪糯两人是片刻不敢懈怠，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翼族荒野，身下是一片枯木蓬草连绵不绝，好在草长过腰，将两人的身影掩盖了些。

雪糯提着裙摆穿越在蓬草当中：“爷爷，如果洛书和尘心避过了天宫的追杀，一定会来找我们吧？”

狐念有些心虚，其实他是再清楚不过洛书和尘心的实力的，恐怕他那两个弟子早就凶多吉少，不由得暗自唏嘘，“这个，嗯……应该是不会吧。”

话音刚落，两人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光束，沈慎带着众天兵天将出现在他们面前挡住了去路。

沈慎呵斥道：“狐念、雪糯还不束手就擒！”

雪糯心叫不好，正准备应敌，狐念却将雪糯护在身后，怒不可遏：：“臭小子，老夫当初可是救了你好几次，你给老夫让条路来。”

沈慎一招手，身后的天兵们亮出兵器：“职责在身，恕难从命。”

狐念冷笑：“好！老夫不得不杀出一条血路来。”说完，迎面而上，挥剑冲上前去与沈慎大战，到底是年老体迈，疏于剑术，几招下来已是不敌。

沈慎提剑指着狐念：“你已无计可施！”

须臾，地面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巨物在迅速赶来，由远及近，沈慎眯起眼睛看去，远方先是出现一个黑色的头颅，再慢慢显现出身躯，可见蚩虎坐在巨灵族的巨人肩头，与春申带着大批魔族从天而降。

沈慎毫不畏惧，冷视蚩虎等人。

蚩虎手轻轻一挥：“抢人！”

春申持剑直取雪糯。

沈慎发号施令：“给我冲！”

两军交战，狐念趁机想逃，却又被沈慎拦住，慌乱中狐念一直给雪糯使眼色，希望她逃跑，雪糯如何不懂狐念的意思，但是她不想一个人走，剑拔弩张之时，封啸一身黑衣黑衣蒙面装扮从天而降，将这一滩浑水搅的更混，似乎再给狐念喘息的机会。

狐念趁机飞身到雪糯身旁，抓着雪糯飞身而起：“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交战当中，封啸看着逃走的雪糯，心中一愣：“居然是她。”

翼族枯木蓬草海已过，狐念雪糯两人已入一片石林，四下一片寂静，只有月光散漫的落下，前无顺畅后也无追兵，两人刚松一口气。

突然上方传来一声大喝：“狐念，雪糯，天君有令，本仙前来捉拿！”上元从天而降，落在岩石上，手中的剑光凌厉，向着雪糯迎了过来。

狐念当下立刻向前一步将雪糯挡在身后，一切来得太快，狐念胸口被穿透，身体绽放出幽光，口中吐出鲜血。

上元持剑，缓缓逼近，他的剑上还滴着狐念的血：“事关魔尊，雪糯，就连神尊也护你不得了。”

雪糯被逼的连连后退。

此时，狐念怒喝一声，以生命为燃料，身体发出一道火红神光，直奔上元而去，这一招消耗掉狐念的精元，威力不容小觑，将上元撞击在地，一时无法站起。

狐念抓住雪糯的手臂：“走！”

刚逃出不过百里，突然一团黑烟出现，幻化成逐日狰狞的脸，逐日现身，看着生命垂危的狐念和毫无战斗力的雪糯：“你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何必挣扎。”

狐念大喝一声，将手中的剑送了出去：“你还要问问老夫答不答应！”剑脱手不过几寸，竟然向后飞去，尖柄撞击到狐念的小腹上，狐念跌落在地。

雪糯第一次深觉自己如此弱小，毫无招架之力，她看着身受重伤的狐念心疼不已，挺身拦在逐日身前：“有本事冲着我来！”

逐日冷笑：“不自量力。”正欲发挥，一道白光闪过，但见沐司手持弑神、一袭白衣从天而降，落在雪糯和狐念身前。

沐司和逐日一边打斗，一边不忘回身说道，“你带狐念先走，这里交给我。”

雪糯扶起狐念，而狐念生命已经如烧尽的拉住，他气若悬丝，一边胡乱抹着嘴上血，。他吃力的靠在树下，进气多，出气少，嘴里吐出的血，流落在衣襟上。

狐念满是虚弱的对雪糯叮嘱道，“听、听爷爷说，往东三千里，再往西，名为海外仙山凡尘世，里面有一处海岛，上面种满了桃花，是我们桃林的桃花，你一定认得。岛上住着一位仙人，叫桃花仙翁，是爷爷的旧友。那老儿胆子小，未必敢收留你，但他有一个死对头，是西王母。你就告诉他，一旦你被抓了，就把他的藏身之地说出来，他就不得不护着你了。”

雪糯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

狐念喘息着，吐出一口血：“爷爷再跟你说件事，按道理来说魔尊帝魔天其实算是你外公，但是他毫无人性竟然亲手杀掉了你的母亲。”

雪糯已经崩溃大哭：“爷爷……！”

狐念扯着嘴角牵强的笑了笑：“都这时候了，爷爷怎能胡说？五万年前，神魔大战，爷爷特意去魔域寻你父母，那时九宸已经坐化，爷爷就是那时候寻到你的。你当时，只有、只有这么大……但不要紧，你的日子还长，所以便是爷爷不在了，你在这世上，也不是独自一个，快走吧孩子……”

雪糯抽噎着跪伏在地上，膝行后退，绝望悲痛的看着自己的爷爷，泪如雨下，她冲着雪糯跪下渴了三个响头，才依依不舍的起身离去。

狐念看着雪糯踉跄离去的背影，心中犹如刀绞，若不是遭此劫难，他也断然没有料到今天爷孙会有分离之日，狐念暗暗摇了摇头，心中千回百转，却不料危险正在身后靠近。

雪糯脑海中想着爷爷的话，步履错乱，脚下踩到了一块岩石，扑倒在前方，突然前方一声响动，奄奄一息的狐念从半空中坠了下来，她大惊道：“爷爷！”

上元施施然走了出来：“你不是孝子吗？怎么把你爷爷丢下，一个人跑了？”

雪糯跪爬着扑在狐念身上，将他护住：“上元！你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放过我爷爷。”雪糯厉喝一声，身体力涌出一道光，激发天古神幻沙，带动着雪糯起身向上元攻击。

上元拔出剑：“今天我就送你们爷孙一起归西。”

狐念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抱住上元，拖住她：“雪糯，跑！”

上元冷笑：“大难临头了还想困住我。”

他手臂一挥，将狐念振飞，狐念撞击在树上，吐出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滑落。

雪糯呆住了，连忙爬到狐念身边，已然崩溃：“爷爷，你不要吓我，爷爷你醒醒。”

上元提着剑，剑尖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她一步一步的走向狐念雪糯，将剑高高举起。

刹那间，雪糯身体里绽放出一道白光，青丘古神的血脉觉醒，一只上古的巨大雪狐从她身体里迸发出来，雪狐嘶鸣，声音响彻云霄，猛地撞向上元，上元后退几步却无法躲开，不由得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狐念被雪狐的嘶鸣声吸引，看着雪糯，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手慢慢垂落，整个人化作光尘消失于天际。

雪糯大喊一声：“不。”

心中的悲伤愤懑和雪狐共鸣，银白雪狐怒然昂首尖啸，将地面化为一片冰川，整片森林顿时都化为一片冰雪世界。

雪糯木然的坐在冰雪的地面上，好像失去了灵魂，不知过了多久，有缥缈低沉的声音，缓缓的传来，温柔而充满蛊惑。

帝魔天在暗处蛊惑着雪糯：“雪糯……来我这里。”

雪糯的眼白也化作墨色，耳后魔印加深，浑身魔气萦绕，她缓缓的站起，如行尸走肉般走向魔域中黑莲处。

此刻，一道巨大的黑色光柱，从魔域内冲天而起，在天空形成巨大的漩涡，漩涡中电闪雷鸣，黑云密布遮天蔽日。被黑云覆盖的地面，花草树木枯萎，地面龟裂，转眼荒芜，充满了浓浓的死寂。

雪糯向着黑莲的花心，缓缓伸出手。

匆忙赶来的沐司嘶吼：“雪糯不可！”

雪糯双眼恢复一丝清醒，回过头去，沐司就站在她的身后。

黑莲的枝蔓突然围拢上来，将雪糯笼罩，登时便要将她拖入黑莲之中。

雪糯将手伸出，可是为时已晚：“神尊！”

沐司出剑，剑光斩断了黑莲枝蔓，他挥手一道仙光将雪糯卷起向回拉。与此同时，黑莲莲心喷出一股黑雾，雪糯眼眸一黑，再次入魔，神色冷冽，运起古神幻沙，向沐司攻来！

沐司左右闪避，不肯出手：“雪糯，快住手，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雪糯黑色的眼睛凝视沐司，冷冷笑道：“我不正在做，你们盼我做的事。以身入魔，唤醒魔尊。”

黑莲枝蔓再次生长，欲将雪糯卷入黑莲当中。

沐司不得不分心继续将雪糯拉回，同时挥剑斩断黑莲枝蔓。雪糯趁机一剑刺入沐司体内，沐司闷哼一声，向前一步，剑插的更深了，但是他和雪糯的距离逐渐拉近，她不顾一切的将雪糯抱在怀中，气息江湖交融，伤口鲜血顺着化作利剑的古神幻沙流淌，雪糯瞬间清醒，她看到被她刺伤的沐司，顿时惊慌失措的撒手，用颤抖的手捂住沐司流血的伤口，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涌出，古神幻沙化作手镯重新回到雪糯的手腕。

雪糯惊慌失措的哭出声：“神尊，对不起……”她抱紧他，用手捂住他的伤口，血染红了白皙的手指。

沐司抱住雪糯的双肩，柔声道：“没事，不怪你，雪糯？看着我，没事的。”

雪糯看着沐司的双眼，渐渐冷静下来，回忆到狐念在不久前被上元杀死，凄楚的眼神中渐渐蒙上一层怒气，手也紧紧攥成了拳头，浑身发抖，她的声音颤抖：“可是神尊，我爷爷死了，是我害死了他！”

沐司抱紧雪糯：“不，雪糯，不是你害死他的，你是无辜的。”

雪糯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咬着嘴唇：“我做错了什么，为何都要杀我？天宫不是一向公允吗？诸仙众神不是该维护法度吗？我没有入魔，没伤害任何人，为何说我是魔？又为何要杀我爷爷？为什么你们都容不下我，说我身怀魔气？”

沐司抚摸着雪糯的头发：“雪糯，你没有错，相信我。你虽身怀魔气，但并非不可挽回。你信我，我会帮你。”

雪糯看着他，并没有立刻点头。

沐司继续劝慰：“雪糯，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你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你可以选择你自己的命运。甚至决定这四海八荒的命运，包括、我的命运。”

沐司向雪糯伸出手：“跟我走，我会保护你，不让别人伤害你，我会为你，为你爷爷，讨一个公道。”

雪糯看看了沐司，缓缓的伸出手，坚定点了点头，两人携手离开。

黑莲当中帝魔天错过了重生的机会，看着两人的背影愤怒的嘶吼：“跟着他，你只会粉身碎骨，神魂俱灭，死无葬身之地！小丫头，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