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之下 第五章 向而往矣，死而生矣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一袭纹有青绿色花纹的红色长袍的男子从楼上走下来，身体有些发福，有些臃肿的脸上挂着一抹不健康的颜色，眼神看上去十分疲惫，眉眼间仍能看见丧子之后的悲痛之色，来人正是卫城的富商，乾垚。

乾垚从楼上走下来，冲着众人行李，轻声说道：“贵客濒临陋店，有失远迎，诸位请随我上楼一叙。“

乾垚言语甚为礼貌，但是其声似有戚戚，透着无尽的疲惫和悲凉，乾垚中年得子，也仅有这一子，取名乾丰，想着就是让他能继承家业，继续发扬家业，乾丰也是十分争气，年不过十五就能替乾垚打理卫城所有商铺，更是建议乾垚建造这样一座卫城最豪华的客栈，说卫城位于多国交界，四路通商，商人一路辛劳，若有一处落脚之地华美又舒适，必是其不二之选。

乾垚欣慰儿子有此头脑，便依其所言建造客栈，眼见乾丰日渐成熟，不曾想却在乌城丢了性命，乾垚闻讯当即晕死过去，大病一场，老来丧子，对其打击甚剧。

秦风等人上到顶楼一间雅间，屋内装潢身为豪华，金色幔帘挂于房间四个角落，门口一张九凤屏风，一针一线精美工整，椅子上有散发着药香的软垫，桌子更是上等乌木，屋内更是摆放有奇花异草，散发出令人迷醉的香气，乾垚让人众人坐下之后，污浊眼睛在屋里看了一圈，说道：

“这丰儿生前最喜欢的雅间，平时若无客人，他总会来这里休息，他说在这高楼上，可以看到全城的店铺，我们父子俩闲来得空也会在这里对饮几壶清酒，谈谈未来的发展，不曾想，唉。“

乾垚有些触景生情，言修这才明白为什么这老者这般伤心，原来是失去了儿子，此时他想到了老伙计，心中却有些感同身受，但也深知，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秦风安慰道：“乾老板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乾垚抹了抹眼角的眼泪，继续说道：“丰儿是被乌城的一个恶霸活活打死的，我府上的医师说丰儿的手脚全部断裂，五脏六腑均移位，生前受到了巨大的痛苦而死，可恨这乌城的官府无能，竟说无真凭实据，不能将那恶人正法，那恶人现在还能在青天白日下整日寻欢作乐，可丰儿却长埋湿土之下，与我父子二人阴阳两隔！“

乾垚话语间除却了悲伤，更多的滔天的恨意，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何况死的这般冤枉，换做任何人，怕都难以自持。

秦风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等到乾垚的情绪平静不少后，问道：“不知这恶徒鬼九身后有何权势？让他能在乌城如此作威作福。“

乾垚悲伤的眼睛里面露出一丝绝望，片刻之后，他说道：“秦老，我乾垚虽一生从商，但从未做过违背本心卑鄙之事，我实话与你讲，我曾找过血刀，血刀是易寒国最大的杀手组织，但是他们拒绝了我，因为这个鬼九，并不是普通人，他是雲锦气宗玖羽的儿子。“

“玖羽的儿子？“秦风惊道。

言修不明白为何秦风反应如此之大，低声问道：“玖羽是谁？“

锦绣低声说道：“气宗宗主的四大弟子之一，玖羽。“

乾垚继续说道：“是的，他是玖羽的儿子，玖规，玖规当年品性不端，被玖羽重罚，但是玖规并不思悔改，反而自己跑出了气宗，来到了惠丹国的乌城，改名鬼九，他虽与玖羽不和，但是毕竟是他的儿子，是气宗的血脉，血刀组织，不敢接这一单。无奈之下，有人告诉我在易寒国还有一个低调神秘的杀手组织，便是你们，但是他也告诉了我你们的规矩，只杀背后无权势的恶贯满盈之徒，劝我不要如实相告，我虽报仇心切，但思来想去，我还是想告诉你们事实。“

秦风眉头紧锁，若是和气宗相关，事情并不好办，众所周知，气宗睚眦必报，不论自己宗门弟子品性如何，外人绝不能随意处置，不然必会报复，更何况这是气宗四大弟子的儿子，杀了他等于打了气宗的脸面，气宗若是追究下来，桃源谷就有暴露的风险，桃源谷若是暴露，那便是灭顶之灾，他不能拿谷中上千人的姓名来赌。

秦风站起身来，无奈道：“乾老板，我虽同情你的遭遇，但我身后有上千条姓名，气宗向来有仇必报，手段毒辣，老朽，断然不能接下这一单，还请乾老板体谅。“

秦风心中也有些郁结，天下有不平事，但再难有无所顾忌平事之人，他很自责，却也知道自己身后的千余条姓名远比自己郁结自责的感受要重要。

乾垚眼中露出绝望，声音有些颤抖：“罢了，我自是能够体谅，罢了，罢了，秦老，你们一路辛劳，务必在客栈中休息一夜，明日我会送上这你们这一路的辛劳酬劳。“

秦风有些语塞，但他别无选择，只能说道：“乾老板，老朽实在无能为力，万分自责，又怎能收取费用。“

乾垚颤抖这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店中伙计守在门口，眼中也是通红，依旧恭敬的领着秦风一行人前往客房，言修走到门口，回头看着屋内枯坐在窗边扶着头掉眼泪的老者，心中感慨，世上最悲痛的事情之一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一直想成为让父母骄傲的人，但是无奈自己却一直让他们失望，很少让他们省心，最后还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到这里，言修心中顿时觉得万分痛苦，不知道二老现在怎么样了，他又深深看了一眼黯然神伤的乾垚，转身离开。

回到房中之后，秦风把几人召集到一起，众人心情都很沉重，几人沉默不语，言修则是一直看着窗外，从这里望出去，似乎也能看到全城的风貌，屋舍林立，来往之人有的匆忙，有的悠哉，有人面带愁容，有的则一脸欢喜。

最终还是秦风打破了沉寂，说道：

“修儿，这便是我们要做的事情，但是想必你也知道了，我们也有自己的规矩，也得敬畏这个世界的规矩，杀恶人，但绝不能碰身后有权势的恶人，因为我们的身后，还有谷中千余条姓名，就像是老伙计，你从山虎口中救下了森鹿，但是老伙计就命丧虎口，你也没有做错，森鹿也没有做错，老伙计也没有做错，只是有些事情，他没有道理可讲，没有对错可言，你明白了吗？“

言修看着秦风，一双眼睛看不出太多的情绪，秦风也看不出言修在想什么，只希望他能明白自己所言为何，秦风也不知道，把这些告诉一个还是十三岁的孩子是对还是错，只是希望他能早些明白一些事，就能早些避免一些危险。

片刻之后，言修站起身来，关上窗户，一脸怏怏，趴在桌子上，双眼无神的说道：“老爷子，你要告诉我的道理，我明白。”

秦风看着言修这般样子，也是十分心疼，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轻轻将手放在言修的肩上，慈祥的说道：“修儿，我们只能做力所能及之事，剩下的，就交给上天。”

言修苦笑一声，交给上天？他抬起头，睁着一双大眼睛，直视秦风，问道：“所以我的父母就是做了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才让我到现在也见不到他们，对吗？”

秦风身子一僵，心中震慑，这孩子，独自承受了多少？自己竟没有察觉到，阿峰见秦风身体有些颤抖，赶忙上前说道：“少主，我们还是先回房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言修点点头，阿峰冲着成河和锦绣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带着言修离开了房间。

“秦老，主公当年不惧天下权贵，我行我素，见不平之事行大义之举，没有主公，也没有我们，更没有现在桃源谷，我能明白秦老你的苦心，但是有时候，有些事情，不是只有力所能及，还有侠者仁心，我一直认为，天下若像主公的人越多，即便无人能到主公的武道境界，这世界，也可以有一分改变。”阿峰说完这番话，也退出了房间。

秦风还站在桌子前面，伸出去抚摸言修的手还在空中颤抖，许久之后，他才坐下，拿起桌上的一壶酒，想了许久，又放下，转而站起身来，打开窗户，看着夜色渐黑，繁星彩灯渐凉，一轮新月缓缓隐现天空，秦风浑浊的双眼中满是沧桑，嘴里轻声说着：“尘世之巅，九天之上，吾向而往矣，死而生矣，主公当年你惊才绝艳，天下宗门林立，人才万千，无人能及你半分，如今老朽垂垂暮已，修儿日渐长大，今日我从他眼中看到了当年你的神色，竟是觉得无地自容，老朽，愧对主公。”

言修躺在床上，夜慢慢深了，周围越来越寂静，他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许久之后，言修翻身而起，推开了窗户，街上除了偶尔出现的几个喝醉的人，只剩下彩灯还亮着，锦绣说的果真不错，这彩灯甚为好看。

街道尽头浮现了三个身影，两高一矮，慢慢走进之后，才发现是一对年轻夫妇带着自己孩子，小孩子手里拿着一个糖人，糖人已经被小孩吃得只剩下一半，小孩在前面跑来跑去，咋咋呼呼，应当是度过很开心的一天，十分高兴。

男子牵着女子，看着前面跑跑跳跳的孩童，两人眼中满是笑意，言修看到这一幕，嘴角也不自觉的翘起一个弧度，眼中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眼神，从他睁眼看这个世界以来，他只看到了这个世界他的爷爷，没有父母，他也问过为什么，但是老爷子每次都说有些事需他大了才能说。

言修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定然也是有父母的，但是他们为何从未来见过他，他们又是否还活在这世间，他们又是什么样的人，是像眼前这样的一对夫妇，亦或者是像锦绣和成河的父母那般是武道高手，言修很是好奇，这个世界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老爷子从不与自己说，每次在他问完，老爷子又总会一个人饮酒，一直饮到不省人事，事后又会大病一场，久而久之，言修也就不再问了，一方面他是担心老爷子的身体，另一方便，他也知道，他并不执着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父母，毕竟人和人相处也只有相处下来才会有真正的感情，像老爷子，像锦绣和成河。

他抬头望着漫天繁星，想着自己的上一世，那个庸庸无能的自己，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小雅，会不会也和他一样，现在正在看着这满天的璀璨，言修一时间思绪有些繁杂，又想起了白天那个梦，梦中那一男一女应当就是自己这个世界的父母吧。

言修又想起了乾老板，那个老爷子今日悲伤的模样深深触动了他，言修低声自语道：“玖规也好，鬼九也罢，既然老天让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又让我知道了你做的惨无人道的坏事，那小爷早晚要取你性命。”言修的眼中闪现出狠厉之色。（求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