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 第十七章 回忆（最终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将军府邸大门终于打开，二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唐将军还请留步。时候已经不早了，将军可早点歇息。”蓝奕抱拳行礼道。

“哈哈！蓝奕小兄弟，今夜与你聊天喝酒，甚是愉快。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日子。哎，拖住你这么久，你家里那位不会怪你吧？”

唐将军打趣道。

“还好吧，她一般都会理解我的。”蓝奕笑道，“那就改日见了。”

“改日见。”

蓝奕拉了拉领口，呼了一口气，搓搓手道:“真冷啊。”一边快步向家中走去。

穿过两个巷子，终于走到大路上。雪已经积得不少，地上变得很泥泞。

自从被管将军赏识之后，蓝奕终于可以自由地进出夏府，再也不用去请示夏敬文师傅。也同时有了自己的银子，还不少。终于可以给琳琳妹妹买礼物了。

蓝奕看了看夜空，当天晚上月亮已被云层遮住。幸好还有三三两两的星光，能使蓝奕看清前方的路。

蓝奕赚了不少钱后，就有了离开夏府，在外面自己建房，和夏琳琳一起住的想法。夏琳琳也同意了。等天下局势平稳，蓝奕就在夏府附近，另建一座宅子，把夏琳琳接过来。这样要是有一天蓝奕的父母找来，蓝奕也会第一时间就知道。

想到这，蓝奕又不自觉地扯了扯衣服，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些，脚步也走得更快了。虽然天气严寒，但蓝奕心里很暖和。

“轰！”一声巨响，冲天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片夜空，也唤醒了这片沉睡的小镇。

蓝奕被吓了一跳！茫然地看着城市另一头肆虐的大火，明明那么远，可蓝奕已经感受到了热量，已没觉得冷了。

逐渐地，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大家交头接耳，在讨论着这不寻常的景象。蓝奕心中越来越不安，加速向家中走去。

还没走几步，伴随着人们的高声欢叫，突然四处皆火光盛开。蓝奕远远地看着这些人，衣衫褴褛，皮肤黝黑，此刻却如打了鸡血似的，抱在一起又叫又跳。蓝奕赶紧趁黑远走，毕竟就凭身上的皮大衣，蓝奕觉得要是被发现还不得被扒光。

特意稍微绕了远路，然而出来的民众越来越多，甚至老人女人小孩也跑出来。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接着蓝奕就看到发疯了的一幕，在两个人的带领下，他们逢商店必抢，逢宅子必烧。在连烧了几座宅子之后，终于有人意识过来，向某个方向一起走去。蓝奕看出来，那是管将军府邸的地方。

蓝奕愣了半晌。但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无法替唐将军担心。

跌跌撞撞地，蓝奕心中焦虑，终于在看到一群人围着夏宅时，无力地跪在雪地上。

围着夏府的男人女人们，都争先恐后地将夏府里的东西据为己有。有的人拿着花瓶，有的人拿着被子，还有的人在搬着餐桌——蓝奕认出来，那是几年前，他们伙夫一起吃饭的餐桌。

当最后一个人出来之后，有人高举火把，在一片欢呼声中点燃了夏府的树木。然后只见一个又一个地，整片夏府都成了火海。

人群在啧啧赞叹，就像在看一件自己做的艺术品。

蓝奕躲在暗处观察多时，的确一直没看到夏家的人。现在不知道的是，他们究竟是早逃走了，还是被困在府邸中，抑或是。。。蓝奕不愿意想下去。

蓝奕在夏府中也待了六七年，对于夏府中的各种通道，小路等自是了如指掌。甚至有些偏门还可能蓝奕几年前自己砸出来的。。。

蓝奕看了看前面火势太大，偷偷地绕着府邸走着。有趣的是，火势大的地方人也多，火势小的地方倒是没几个人。

蓝奕看了看，反正大家谁也不认识谁，也就不装了，低着头快步走到门边，然后突然就串进去！

“哎！”一哥们喊道，但蓝奕早已消失在墙的另一边。

“怎么了？”旁边的人问道。

“刚才看到一个人竟突然闯进去了。”

“哼。估计是刚到的吧？没想到我们早已把里面全拿完了。他进去能拿个鸟蛋啊。”

“我本想提醒他，可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冲进去了。”

“想钱想疯了吧？这么大的火，进去了可就不一定了。哎，走吧，看还有没有其他可以抢的地方。”

蓝奕环顾四周，一片残垣瓦砾。仅仅离开一个晚上，自己住了六年的地方就已面目全非，蓝奕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自己处在哪个方位。

轰！一颗大树轰然倒下，火势越来越烈。蓝奕开始一边奔跑，一边呼喊夏琳琳。

卧室，厨房，花园，蓝奕几乎跑了一圈，发现没有人，终于放心地笑了出来。

“还好还好，都走了。”只是心里的某个角落隐隐难过，没有人来通知他。也许是给自己留言了。可惜自己回来的太晚，家里又遇到一群人强盗，所以才没看到。

只是这么一来，自己要去哪呢？自己根本不知道夏琳琳他们要去哪，从哪个方向出城。身上也一点银子都没有了。

如同几年前站在十字路口时，不知要去哪里的自己。

“不过天地之大，我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会找到你。”蓝奕自言自语，很快就抛掉疲惫的心情。

如此，蓝奕决定原路返回。然而却发现，进来的路口已被大火吞没，无法跨越。

蓝奕开始紧张起来。外面仍然喊声震天，貌似比刚开始还要大声。

蓝奕被大火一步步逼退，浓重的烟雾呛得他喘不过气来。想到花园那儿有一处水池，赶紧向花园处跑去。

然而在推开门后，蓝奕却吓了一大跳！只见在水池旁边，一少女蹲坐在旁边啜泣，却不是夏琳琳又是谁？

蓝奕惊道:“琳琳妹妹！怎么只有你一人在这里！？”

说罢赶紧跑过去，紧紧抱住夏琳琳。

夏琳琳哭道:“蓝奕哥哥，你是怎么进来的？”

蓝奕大致解释了一下，反问道:“为啥你一个人在这里？夏伯伯他们呢？”

夏琳琳小声道:“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我想等你回来。本来人家在收拾东西，可是不知怎么突然闯进来一大堆人，人家吓得赶紧躲在这假山的洞里。”说着还用手指了指，接着道:“他们闯进来，什么都抢完了，什么都砸完了，最后还放火，实在太过分了！”

蓝奕轻轻地摸着夏琳琳的头，低声安慰道:“这帮暴徒在城里到处都起火，我们只是运气不好。”

过了一会儿，夏琳琳小心翼翼地说道:“蓝奕哥哥，我想，搞不好管将军已经死了。”

看着蓝奕疑惑的眼睛，夏琳琳一五一十地把罗天成告诉她的事讲出来。

讲完后，蓝奕苦笑道:“怪不得，唐将军邀请他，他说生病了不来，原来竟连夜走了。”

蓝奕又将夏琳琳抱得更紧了些，道:“我们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话音刚落，火烧得假山突然失去支撑，倾斜倒下，砸在水池里，溅起无数水花。

片刻之后，水池终于被泥土淹没。

蓝奕拉着夏琳琳的手，想要另寻出口，然而不说花园一处，整座夏宅已成了一片火海。

兜兜转转间，真是验证了那句话，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但是蓝奕没有放弃，他拉着夏琳琳的手，他不敢放弃。而夏琳琳看到蓝奕没有放弃，她也不会放弃。

“我们都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哪个角落都熟得狠。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的。”蓝奕笑着说，安慰夏琳琳，也自我催眠。

夏琳琳也安慰道:“是的，我们慢慢想，也许过会没东西可烧，火自然就灭了。”

蓝奕笑了，他们自己心里都知道等不到那时候。

夏琳琳开始说道:“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晚我没有劝你，我们现在会在哪儿生活。”

“对哦！”蓝奕突然笑道:“我怎么忘了，第一次和你出去的地方，还是你告诉我的。”说罢拉着夏琳琳穿过厅堂，终于到了那个早被遗忘的角落。

映入眼帘的，正是当年他们二人翻墙出去的地方。当时先翻过这堵墙，还要钻一个狗洞才能出去。后来夏敬文把这堵墙加固增高了，可是几年过去，蓝奕和夏琳琳也长高了。

蓝奕和夏琳琳相视一笑。在火光中，夏琳琳的脸似乎更红了。

蓝奕想到曾经也是他先帮夏琳琳翻过去的，于是摆出了个邀请的手势。

夏琳琳这一次没说什么，大大方方地就让蓝奕搂住她的腰肢。蓝奕手上稍一用力，就将夏琳琳撑上墙头。

夏琳琳赶紧手脚并用，稳固住身体，保持平衡不让自己掉下去。

蓝奕在下面喊道:“你先下去，我马上就翻过去。”

夏琳琳“嗯”道，却一动不动。一双眼睛骨碌碌地看着蓝奕。

蓝奕提起劲，一跃而起，然而几年前可以轻松攀爬的墙，如今增高之后，蓝奕反而够不着。

试了几次以后，夏琳琳伸出手想要拉蓝奕一把，却不想被蓝奕一把拉下去！

二人无奈地笑笑，蓝奕道:“这次我先上去，再拉你。”

于是换成蓝奕在夏琳琳的帮助下，轻松地攀上墙顶。然而在蓝奕准备拉夏琳琳时，突然发现竟无处可借力！

墙体本来就较薄，蓝奕宽大的身体趴在墙上光是维持平衡都比较吃力。蓝奕咬着牙尝试拉住跳起来的夏琳琳，也无悬念地掉下去。

这一次二人再也笑不出来。

夏琳琳咬咬牙道:“我们再找找，应该还有其他地方。”

蓝奕看着越来越近的火势，道:“你先出去，我找点石头垫脚也可以出去。”

再一次的，蓝奕将夏琳琳托到墙顶，笑道:“琳琳妹妹你先在外面等我，我这就找垫高的东西。”

夏琳琳还是“嗯”了一声，却并不动作。

蓝奕低着头，四周转了一圈，最后在汹涌的火势中，又转了回来。

蓝奕抬起头，对着夏琳琳歉了歉身，无奈地笑笑。看见夏琳琳一直在注视着他，眼里已噙着泪水。

蓝奕整理衣裳，没有逃避夏琳琳的目光，夏琳琳咬了咬嘴唇，扭动身体就要跳下来，吓得蓝奕赶紧一跃而起，恰巧用手把夏琳琳顶了回去。

“以后我不在，你别再干傻事了。”蓝奕摆摆手，身后已是漫天大火。

不知多久后，火已经烧到蓝奕的背上。蓝奕开始感到无法言喻的疼痛。蓝奕最后看向夏琳琳，笑道:“接下来我会变得很丑，请不用在看我。”说罢，深深地低下了头，跪倒在墙下，但还是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喊出来。

夏琳琳大声喊道:“我会记得你，会记得你！”终是不忍继续看下去，从另一个方向下了墙。

小清问道:“那，奶奶你离开了之后，去了就到这里来了吗？”

老奶奶笑道:“哪有。只是，我再也没见到爸爸妈妈，和哥哥们。我走过很多地方，当过小偷，乞丐，甚至进过监狱。幸好在那之后不久，叛乱被平息，天下太平。除了叛军，皇帝大赦天下，我也因此出了监牢。”

小清手托着腮帮子，嘟着嘴道:“奶奶你以前怎么没和我讲这些？奶奶做过这么多事，一定很好玩吧？”

老奶奶眼前浮现出蓝奕的身影，心想道:如果你在的话，也许会很好玩吧。但对小清说的却是:“一点都不好玩。奶奶这么辛苦，就是希望小清以后不会经历奶奶那些事。”

但小清似乎没听进去，小脑袋里早描绘起了广阔的盛世，到处都是好吃的。

过了一会小清突然道:“奶奶如果你觉得不好玩，有去找那个罗天成吗？”

老奶奶摇摇头，道:“没有。何必给别人添麻烦？罗公子在天下太平之后，凭着一手好字顺利进京，后来娶了皇帝的一个女儿，成了驸马爷。他在当官曾广发告示，寻找你夏爷爷。可惜没找到。我也因此没能再见到爸爸。”

“也许他们那天晚上，没能出那座城。”老奶奶心里不无悲哀地想道。

入夜，老奶奶如往常一样，安抚着小清入睡。小清盖着被子，突然问道:“奶奶，当年如果你和那个蓝奕翻墙离开，会不会就。。。算啦，好像也没什么不同。奶奶我睡啦。”

老奶奶轻声道:“乖孙女，不论结果如何，人生就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说罢，亲吻了一下小清，看着小清嘟嘴睡着。

老奶奶讲完故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终于起来点起一根蜡烛。将那张春江花月夜的手稿平摊起来，摸着那些字，嘴角带着笑意。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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