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州 第三章 母子相见

“哥，你今年二十有二？”东方燕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探着脑袋弓着腰，好像是捡到了鱼骨头生怕被人抢走的小猫。东方绪怎么会不知道弟弟的这点小心思，终于放开就要真正生气的媳妇儿，任由这个虽然长得不漂亮但他就是喜欢心疼的女子去找事情做。

房间好像突然就空荡荡了起来，东方绪从袖里摸出来个小箱子，箱子不过半个巴掌大小，看着也不是稀罕东西，只是表面泛着一种被常年把玩的光泽，一看就是相当讨主人喜欢的稀罕玩意。东方绪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的捏起空荡荡的茶杯，这个只比弟弟大了两年的哥哥好像比他那个曾经以潇洒自在的爹还年迈，仔细去看发冠别起的头发里掺杂了几抹白。谁知道这个在走出家门之前，还被人戏称是东方家的小太子的男人，经历了多少以前压根想不到的磨难。

当下两兄弟独处，东方绪也不再强提那口气，拍拍脸颊解下发冠，把手里的小箱子递给东方燕，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来两片茶叶放在嘴里嚼，口齿不清的说道：“估摸着也就你还记得。我生下来的那一天，按咱们这边的说法是大凶日，爹娘就给推了两天，说什么假死而后一日生。说实在的，你绪儿哥从家里走出去了，当年家里就咱们两根独苗，大伯……家主大人看咱们看的那叫一个严实。好事一件不往外传，坏事恨不得敲锣打鼓，找几个嗓门大的四处吆喝。过得不舒坦吧？”

东方燕挠挠脑袋，觉着自己也没受什么委屈。别人都说爹不疼娘不爱最可怜，那他应该还不算可怜，毕竟是生下来就没见过娘的。也不知道怎么回绪儿哥的话，东方燕索性回头看了一眼，好奇问道：“哥，你成亲了也就算了，怎么孩子都有俩了？也不跟家里说一声。”

听到这儿东方绪就忍不住笑了，捏着东方燕的脸颊，眼神又飘到了自己的手上，于是不动声色的把手收了回去，躲到桌子下面用衣摆使劲揉搓。

东方绪抬头看着房梁，盯着一只在盖房子的蜘蛛，也不再盯着弟弟看，只是轻声说道：“第一年，我在街边看到流氓欺负寡妇，看不过去就出声打抱不平。没成想被打了一顿，事后那四年都没改嫁的寡妇坏了名声，就嫁给了那流氓。邻居说我是泼皮，还说那流氓是汉子，一个个的恨不得把我脊梁骨给戳断。然后我换了个地方住，看到一个孩子在学堂外面读书，我气不过闯进学堂跟夫子理论，才知道学堂是几个大户人家开的，夫子也是他们花钱请的，上了年纪的夫子教不了书了，那孩子认命找了个酒馆当小二。第二年，你哥又换了地方住，从家里偷出来的银子花了个差不多，剩下来几锭银子被人骗去了赌坊，成了瘾，看看我这双脚，少了点什么？”

兄弟两人说的驴头不对马嘴，东方绪脱去鞋袜，踩在鞋面上的脚一看就知道饱经风霜，左脚四根右脚三根脚趾都平宽泛黄。

东方绪搬着脚身体前倾，前一刻好似死水一样的脸上多了些笑意，他接着说道:“从那往后我也不想什么出人头地衣锦还乡了，因为我晓得了，寻常人家要是精打细算，一两银子就能花上一年。一锭银子啊，足足五两三钱，换成铜板能串好长一串，沉甸甸的走路都费劲。”

东方绪一股脑恨不得把自己这八年经历都给说一遍，东方燕就那么坐在那里听，门外站了两个女子跟着听了半天，在她们身边被拉住的丑儿时不时要应两声。

孙七问丑儿这些事绪儿给你讲过没有？丑儿抓着衣摆绞啊绞啊的说讲过。丫鬟去了旁屋取了张凳子回来，擦干净扶着孙七坐下。丑儿后知后觉跑到灶房拿出来两个热好的肉包子，孙七含笑接过不做声，丫鬟冷声说午后不食。

孙七又问他跟你讲这些事你觉着他傻不？丑儿忍不住笑着说傻的要死。孙七眉宇间有些不悦，丫鬟作势要打吓得丑儿后退好几步。

孙七侧着头听了好一会儿，说难怪这兄弟俩打小就玩得到一块去，还问现在绪儿不点着灯能不能睡着。丑儿悄悄的瞥了丫鬟一眼，看到丫鬟无奈的点头，这才装着胆子回答：“哪里敢点灯啊，灯比馒头还贵。”

“你给绪儿生了个儿子？”孙七面无表情，叫丑儿有些拿捏不准婆婆的意思，转头看向穿的比她金贵，面相像是个富家小姐一样的丫鬟，丫鬟嘴角下压又迅速恢复原样，示意自己也没猜不准夫人意思。不过孙七也没打算接着与丑儿浪费时间，径直站起身走进屋内，东方绪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低着头闷声说了句：“娘，不孝子回来了。”

孙七冷哼一声，就这么依靠在门上，瞪了一样想说话的东方燕，这才没好气的质问道：“回来干嘛？丢人现眼？嫌你爹摔断了腿还不够丢人？谁放你进来的？东方家大公子的订婚宴，一个三丈酒馆的掌柜有着能耐得个住处？”大公子三个字咬的极重。

兄弟二人攥紧拳头，东方燕猛然回头眼里射出凶光，为何只是行事嚣张跋扈仗着一副强横体魄胡作非为的大公子会被人笑话做傻子？缘由简单的很，脑袋缺根弦呗。东方绪熟知弟弟心性，抬起脚就是狠狠一踢，东方燕不痛不痒的，毕竟是挨了北冥锦一脚还活蹦乱跳的家伙，反倒是东方绪自己疼的不轻，咬紧牙关才没喊出声来。

这一抬脚，孙七就再也装不出来生气样子，身形一闪就到了儿子身边，抓着儿子的脚目次欲裂，看了好半晌终于柔声说道：“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