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尼罗河 第63章 风云突变

正在这时，前方的船队中突然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急促而又惊慌，让人感觉焦躁不堪。

“洪巴巴老爷”勃然变色，大步流星朝着船尾走去，紫袍亚摩力人也急忙跟了过去。

三艘小舢板从船队中划出，飞快地朝着“鸬鹚号”开了过来。

“怎么回事？”徐立晶轻轻叫了一声，连忙拽着两个女伴也跟上前去。

很快，又有几名亚摩力人登船了，开始朝着“洪巴巴老爷”情绪激动地大喊大叫；而她竟也跳着脚争吵，发出了女人尖细的嘶叫！

“到底怎么回事？”徐立晶一下子扯住公主的罩袍，“快，把他们的话翻译给我听，快！”

在激烈的争吵声中，“洪巴巴老爷”突然抽出一把尖利的短剑，砰的一下子砍在一根木桩上，竟将它生生削掉一截！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他们说，”图雅紧张地翻译着，“他们说，伊辛现在突然不让船队进港……啊，我听出来了，是一名叫做‘萨尔贡’的人阻止他们靠岸……”

萨尔贡？这是什么人？

“听名字，似乎是一名亚述人……”公主一下子脸色铁青，“是的，肯定是一名亚述人……”

徐立晶顿时愣住了——他想起来了，在那个神秘而又古老的王国历史之中，确实有几名叫做“萨尔贡”的大王！

难道亚述帝国的萨尔贡大王亲自来到了红海岸边亚摩力人的地盘？……在他的记忆之中，亚述人和巴比伦人（亚摩力人的前身）可是相互纠缠了数百年、相爱相杀的一对上古好基友啊……

正在这时，“鸬鹚号”的甲板上已经乱成了一团。那位“洪巴巴老爷”神情激动地走来走去，似乎在向所有的亚摩力人高声下达着命令；而那些武士们神情变得极为慌乱，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乱窜。

“‘洪巴巴老爷’要开船了！”公主突然对着徐立晶大喊起来，“‘鸬鹚号’好像要离开伊辛！”

徐立晶一下子急了，赶忙朝着那位正大喊大叫的黑衣女人跑了过去。

“洪巴巴老爷！”高大声叫着，“您这是要干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洪巴巴老爷”转过头死死盯住了自己，使得他顿觉毛骨悚然——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黑色面罩之上那双美丽、多情、好似一潭深水一般的眼睛不见了，呈现在他面前的，则是一双犀利、狠毒、阴鸷的眼睛，是豺狼一般冰冷无情的双眼！

“‘鸬鹚号’现在归我指挥！”她咬牙切齿地叫道，“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到底出什么事了？”徐立晶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小心翼翼问道。

“伊辛回不去了！”那女子突然有些失控地喊道，“是的，安虎老爷，我们回不去了！”

徐立晶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情不自禁紧紧握住了塔蒙的手。而那位姑娘的全身都在轻轻颤抖着，要不是自己的主子用力托着她，她立刻就能瘫软在甲板上。

很快，“鸬鹚号”重新升起了两面风帆，开始朝着北方缓缓前进——这使得它在一大片落下风帆随波逐流的“螃蟹船”中显得极为显眼。

“安虎老爷，”黑衣女子似乎平静了一些，突然急促地说道，“……我的名字叫做‘伊南娜’，‘洪巴巴老爷’只是亚摩力人给我起的绰号……我其实是一名来自米坦尼的公主，赫梯人正在联合亚述人进攻我的国家……为了保全米坦尼王室的血脉，我们这些人不得不嫁往许多国家……其中一些姑娘嫁到了您的帝国……啊，安虎老爷，我，我却嫁到了亚摩力的伊辛……”

怎么？威名赫赫的“洪巴巴老爷”竟然还是一名米坦尼（两河流域上游地区的一个古老王国）的公主？

徐立晶的大脑一直在轰轰作响——这女人的话虽然语无伦次，但一时透露出大量的、超级重大的信息，他根本就接受不了。

“米坦尼的伊南娜公主，”图雅突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屈膝礼，颤声问道，“那么，现在您为何如此慌张？您为什么要急着离开伊辛？”

“亚述的萨尔贡王子肯定勾结了伊辛的列利利大王——啊，那就是我的丈夫……我告诉你们，可恨的亚述正在四处扩张；我告诉你们，红海岸边的亚摩力城邦肯定是他们的首选。是的，安虎老爷，我敢断定，亚述人必定拿下了伊辛！”伊南娜恨恨地说道，双眼中已经迸出了泪花，“是的，我告诉你们，那些万恶的亚述人趁我离开伊辛的时候，趁我不在的时候趁火打劫！”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大海之上的战斗如火如荼的时候，在那片遥远的土地上，竟然也发生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

徐立晶知道“近东五强”——赫梯、埃及、米坦尼、亚述和巴比伦，知道这五个古老而又强盛的帝国在千年的时间内不停地打来打去（也许还要加上勃然而兴、疏忽间灭亡的乌尔、乌鲁克、埃兰诸文明），势力此消彼长；尤其是沿着两河流域从上游到下游一线排开的三个国家（米坦尼、亚述、巴比伦），其极端复杂的相互关系、其纠结缠绕的恩怨情仇简直可以写出一本厚厚的专著……他还知道，这片广袤的土地上除了“近东五强”，还有数百个大小城邦星罗棋布，在“列强”的夹缝之中艰难生存。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猛然闯入到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一团乱麻的关系之中了——而这种迷宫一般关系，可比他的埃及帝国要复杂得多得多，其烈度，也要残酷得多得多！

“伊辛的列利利大王很早就同亚摩力人勾结起来了吗？”图雅诧异地问道，“您……您可是伊辛的王后，您竟然一点察觉也没有？您竟然放心大胆地带着您的舰队离开了伊辛？”

“啊……伊辛的列利利，那个胆小、无能、懦弱却又残暴的亚摩力山猪！”伊南娜并不正面回答，却一直在痛心疾首地叫骂，“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要不是他家曾经是巴比伦的王室一脉，我，一名高贵的米坦尼公主，怎么可能嫁给这样的一头山猪！”

徐立晶听得惊心动魄，竟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头一次听见一名妻子如此咒骂自己的丈夫。

那女子越说越激动，竟一下子抽出短刀疯狂挥舞！

“伊辛的列利利！没想到你竟然能干出这样的事情，竟然勾结强大的外敌图谋自己的城邦！你竟然胆敢背叛自己的妻子！”她迸着泪花、气喘吁吁地大声叫嚷着，“你等着吧，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这头肮脏的亚摩力山猪！你这只粘糊糊的哈拉拉特鼻涕虫（也许是伊辛的某个地名？）你这只伊辛下水道里一身脓疮的耗子！……在将来有一天，你必定会在我的刀剑下碎尸万段！你必定会被火狱的烈焰焚烧全身，永世不得翻身！”

徐立晶和两个女伴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位黑衣女子暴怒的表演，脑筋一时还转不过弯儿来——在他们的思维之中，这个女人早就被贴上了“冷艳”“高贵”“神秘”之类的标签，而眼看着一名冷若冰霜、残酷无情的女王突然之间竟变成了一名跳着脚怒骂的村妇——而且还在恶毒诅咒自己的丈夫——这实在是一件过于魔幻的事情！

“高贵的伊南娜公主，”图雅突然插话道，“您还有强大的舰队，您还有数百艘船，您还有数千号强壮的亚摩力水手……如此庞大的力量在您手中，您还怕什么呢？您完全可以把伊辛夺回来！是的，完全可行……我告诉您，尼尼微（亚述首都）距离这里需要走十天以上的路程，这可是一段漫长的旅程……真的，就算那位亚述的萨尔贡王子已经夺得了伊辛，他又能带多少人来呢？能比得上您的力量吗？事不宜迟，您完全可以试一试！”

“不，”伊南娜阴郁地长叹一声，“这些船，这些人，都属于伊辛，属于我的丈夫列利利……你知道吗，既然伊辛已经拒绝我入港，说明大势已去……对海上的这些人来说，伊辛的列利利才是真正的主人，我不过是来自异族的一个娘们罢了。”

“……”

“我之所以成为‘洪巴巴老爷’，不过因为列利利是伊辛的主人……”她有些绝望地喃喃自语道，“而那只懦弱的老鼠一旦反目成仇，‘洪巴巴老爷’就什么都不是了……这真是一件最最悲哀的事情，‘洪巴巴老爷’蔑视他，痛恨他，而又不得不依靠他，唉……”

徐立晶和两个女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们必须离开，趁现在还来得及，”她突然变得焦躁无比，“必须马上离开！趁着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如果列利利下达了命令，那么这海面之上的几百条船，这几千个亚摩力人，半个时辰之内就会统统变成我的敌人！……到了那个时候，阔阔塔的下场，就是我们的下场！”

一阵寒风猛然从甲板上腾空而起，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徐立晶茫然地看着船舷之外那些漂浮在海面上的无数“螃蟹船”。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些强健的、聪明的，在“洪巴巴老爷”的指挥下所向披靡的亚摩力人，转眼之间就会调转方向，毫不犹豫地扑向自己的这位主子！

“那么，米坦尼的伊南娜公主，”图雅颤声问道，“您，您打算去哪里呢？”

“喀林德，”那女人突然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似乎怕被旁人听见，“我想去喀林德……我的姐姐萨文娜公主嫁在那里，那里肯定是安全的……”

“喀林德！”图雅一下子兴奋起来，“我去过喀林德，我小的时候在那里生活过一年呢！”

“是吗，喀林德不能算是一座美丽的港口，应该算是一座要塞吧……”

“是的，我就记得，那里的王宫好像是半埋在地下的呢……”

“那么，伊南娜公主，您说的喀林德可靠吗？”徐立晶一下子打断了两个女人热烈的讨论，“亚述是否对喀林德也产生了同样的兴趣，甚至已经……”他艰难地说道，“……已经就像伊辛所发生的可怕变故一般了？”

“可靠，您问我喀林德可靠吗？”伊南娜的眼神变得黯淡了，“我不知道，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去那里了……应该可靠吧……我的姐姐嫁在那里已经十几年了，生活非常平静，我同她一直有书信往来呢。况且，喀林德的苏穆阿布大王是一名非常善良、温和和忠诚的人……”

“您说的那位苏穆阿布大王，他忠于您的姐姐，萨文娜公主吗？”徐立晶沉着地问道，“还是忠于喀林德的利益……甚至，是忠于亚述人？他的近况您非常、非常清楚吗？”

那女人沉默了。

“我支持您的决定，米坦尼的伊南娜公主，”图雅再次行了一个屈膝礼，“目前看来，去喀林德是最好的选择。喀林德靠近米坦尼，靠近您的娘家，但又不会过于接近，这样它就能避免被可怕的战火波及……而且喀林德距离亚述的尼尼微更加遥远……如果我是亚述的萨尔贡王子，我会选择更加方便抵达的伊辛，而不是喀林德。更重要的是，喀林德距离埃及帝国的东方殖民地更近，军队从帝国的东方要塞区前往喀林德只需要一天的时间……伊南娜公主，米坦尼和埃及有着坚强的同盟关系，如果亚述胆敢进攻喀林德，那么它就要冒着直接同帝国发生冲突的危险！”

徐立晶眨巴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理清了这样一个脉络——赫梯和亚述是一伙的，而米坦尼和埃及是一伙的；再这样一个艰难的时刻，身为米坦尼公主的伊南娜，在遭受亚述攻击的时候，自然而然应该向埃及靠拢。

“埃及……您的帝国会保护一名嫁到亚摩力城邦的米坦尼公主吗，安虎老爷？”伊南娜突然转向了徐立晶，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就像您的法老王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的女儿那样？”

这家伙张大了嘴巴，不知该怎样回答她。

“应该信任埃及吗？应该信任吗？”那女子自言自语道，“……啊，就在五十年前，埃及的图特摩斯法老王还曾经攻入了我们美丽的首都瓦舒卡尼，将8万名可怜的米坦尼人掳往埃及……我要信任它吗？”

徐立晶正要接茬，图雅公主突然抢过了话头。

“米坦尼的伊南娜公主，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那女人傲然说道，“两国之间不愉快的往事已经通通成为了历史，过去了的事情就让它随风而逝吧……我们难道不应该向前看吗？难道现在，两个伟大国家不是最坚定的盟友吗？难道，嫁入埃及帝国的米坦尼公主在王室中没有至高无上的尊崇地位吗？向前看吧伊南娜公主，向前看吧！您现在应该，也完全可以信任埃及，埃及会给您想要的全部保护……”

伊南娜用一种更加复杂的眼神看着图雅。

“你这个女人可真奇怪，”她诧异地说道，“你同我说话的语气，简直不像一名侍女，而像一名女法老。”

图雅笑了笑，赶忙谦卑地鞠了一躬。

“你们埃及人都是这样吗？”伊南娜冷笑着对徐立晶说道，“每一名埃及人，都是一个健谈的政治家吗？”

“先别管什么政治家不政治家的了，”徐立晶连忙说道，“不管怎么样，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这群人这才回过神来。他们立即中断了没完没了的有关得失利弊的讨论，纷纷扑到船舷边上，朝着海面上望去——

无数的亚摩力“螃蟹船”还在随着波涛起伏，船上也都看不见什么人影。天地之间一片宁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没有船阻拦他们，也没有船在追赶他们。海面上的亚摩力人好像突然都睡着了。

此时此刻，没有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

“鸬鹚号”上的所有人脸色铁青，连自己的呼吸都在拼命克制——他们感觉自己正穿行在一片充斥着沉睡的野兽的原始丛林之中，一声喊叫，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都会唤醒那些沉默的怪物；而一旦到了某个不幸的时候，小小的“鸬鹚号”必定像一只柔弱的松鸡，在无数利爪的撕扯、在无数利齿的啃噬之下，化作一团模糊的血肉，最后连渣都不剩。

“您的‘鸬鹚号’可靠吗？”徐立晶突然碰了碰黑衣女子的胳膊，朝着四面稍稍示意了一下，“伊南娜公主，请您告诉我，这条船是绝对可靠的！”

“绝对可靠，”她压低声音说道，“瞧，那个穿紫袍的人，就是我的贴身侍卫杨吉什……这里的亚摩力人全都是发过誓只忠于我本人的……是的安虎老爷，他们只是我的奴隶，而不是伊辛的列利利的……”

她突然招了招手，那位“杨吉什”一脸紧张地跑过来了。

伊南娜同他小声商量了几句什么，杨吉什又飞快地跑开了。

很快，船头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号角声。

声音短促有力，倏然而起，转眼间又寂然无声，好像这声号角是突然出现在耳廓之中的幻觉一般。

“您这是要做什么，伊南娜公主？”徐立晶有些着急了，“您还怕不够显眼吗？您这样做，会把所有的亚摩力人都招来的！”

“我在召唤我的人，”黑衣女子趴在船舷上，焦急地眺望着海面，“您知道吗，安虎老爷，这些船里有我的人，是的只属于我……我能用伊南娜的特殊号角将他们召唤出来。您等着吧，我相信我能带出至少50艘船！”

徐立晶张口结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想不到还能有这种操作！神灵啊，这群伊辛的亚摩力人内部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态势，这位“洪巴巴老爷”——啊不，现在应该称之为“伊南娜公主”——和她的丈夫，伊辛的列利利大王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一名妻子竟然还能从名义上属于丈夫的队伍中再拉出一支小队伍？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趴在了船舷之上，心惊胆战地望着不远处的“螃蟹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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