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尼罗河 第108章 压倒性的力量

大辛希布大人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开始在大落地窗前的帷幔旁不紧不慢地踱着步，一言不发。

年轻人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大气都不敢喘。房间内的空气霎时间变得非常压抑沉闷。

“阿伊，你其实也想除掉她们，”老头子突然停住了脚步，两道目光就像锋利的长刀一般扫将过来，“你正好抓住了这个机会……或者说，你创造了这个机会。告诉我，诚实的阿伊，是不是这样？”

好似一个霹雳突然在头顶炸响，可怜的小阿伊的身体已经完全僵住了！

“除掉她们？……”他的脸一下子变成了死灰色，结结巴巴地问道，“除掉她们？……老爷，您，您为什么这么认为呀？”

“是不是这样？”大辛希布大人毫不客气地逼视着他，“回答我。”

此时此刻，阿伊的大脑中已是一团乱麻。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此刁钻毒辣的问题，恍惚间他真想冲出巨大的落地窗，从大阳台上一头跳下去摔死算了！

“到底是不是，诚实的小阿伊？”

“是……”年轻人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变得萎靡不堪，“是的，老爷……”

老头子眯起了眼睛，认真地打量着他。

阿伊拼力控制着自己全身所有肌肉不自觉的颤抖，感觉好像有无数蚂蚁正在后背上乱爬，而大颗大颗的汗珠已经顺着脖梗漱漱落下。

那个人瞧了半天，突然像小孩子一般咧开嘴笑了起来。

“哟……你似乎真是一个诚实的人呢，小阿伊，”老头子笑道，“我看见你的眼睛了，还是那样清澈……我告诉你，我很会看人的眼睛。”

可怜的年轻人顿觉毛骨悚然。

大辛希布大人摇了摇头，又背着手在他的面前踱来踱去，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其实，年轻人，你刚刚给我看的那张纸条……”老头子突然说道，“是我叫人送给那两个女人的，而且，是我叫人教她们那样说的。”

又一个猛烈的霹雳直接击中了阿伊！他顿时浑身瘫软，要不是拼力绷紧大腿上的肌肉撑住了自己的身体，他真的能立即瘫倒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您……您在试探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老爷，您……用这种方式试探我？”

老头笑了笑，不置可否。

“您……老爷您这是为什么？”阿伊哭了出来，“我只是一个卑贱的下人！同您相比，我就像芦苇丛中最渺小的水蚊子一般……您何苦试探我这样的人呢？老爷，还连累了两个女人的性命啊……”

“连累？”大辛希布大人楞了一下，连忙摆了摆手，“……那两个女人，不要在意她们。那只是两头无关紧要的母牲口，不要在意，阿伊。你我都是男人，而且是要干大事的男人。”

“什么？”年轻人一下子跳了起来，“老爷，您在说什么？要干大事？”

老头子突然胀红了脸，有些烦躁地走来走去。

“基安.哈列姆，佩皮.舍普赛斯卡.哈列姆唯一的儿子，”他突然喘着粗气问道，“小阿伊，你知道你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我的父亲？”年轻人震惊地眨巴着眼睛——他完全不明白面前这个神秘莫测的老头为何突然提到了他的父亲。

“啊，阿玛尔纳的所有人都知道，佩皮.舍普赛斯卡.哈列姆，可敬的‘老哈列姆’、‘哈列姆老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等他做出回答，老头子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一个好人，诚实、高尚的好人，是吗年轻人？令人尊敬的‘哈列姆老师’深沉，内敛，博学，善良，一直在兢兢业业地充当安虎家的良师益友，同安虎家的所有人，是的所有人——从泰菲比，到莫润尔，再到每一个最卑贱的下人——都保持着亲密无间的良好关系……所有人都这么说，而且你从小就是这样认为的，是吗，小阿伊？”

年轻人的眼泪滚滚落下，连忙用力点了点头。

“他是你慈祥的父亲，是你人生的导师，是一个和蔼、稳重的朋友，是你学习的榜样，是你想奋斗一生也要成为的那个人，小阿伊，”老头子侃侃而谈，“是的，年轻人，我一直在观察你。”

“……观察我？”阿伊完全被搞糊涂了！

“是的，观察你，”老头子突然提高了嗓门，“因为很少有人知道，或者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人人都尊敬的佩皮.舍普赛斯卡.哈列姆，人人都喜爱的‘哈列姆老师’，其实是我的人！”

这一下子，一个新的霹雳直接把可怜的小阿伊击倒在了地上。

“小阿伊，你的父亲，那位人人爱戴的‘哈列姆老师’，其实是一个极度贪财的人，他最爱的其实是金子和庄园，而安虎家永远也给不了他，只有我，糟老头子辛希布，才能够给他……啊，瞧呀，阿伊，你哭了？你应该哭！哦，对呀，糟老头子辛希布竟然残忍地摧毁了你20年的信仰……”大辛希布大人得意洋洋地笑道，“……认清这个现实的世界，对你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有绝大的好处！你哭吧，你痛快地哭吧……”

“不……”年轻人已然泣不成声，“不……”

“哭吧！”老头子嘲笑道，“这没什么丢人的，小阿伊……”

“老爷，您在污蔑我的父亲，”阿伊痛苦地呜咽着，“是的，我们都是下人，但我们都有人的尊严……”

“污蔑？”大辛希布大人一下子冲了过来，“我污蔑你的父亲？”

“我给了你的父亲至少有4处庄园……是的阿伊，你看管的‘迈汉’正是其中的一个……我还给了你的父亲不计其数的金子！这可都有账呢！你想看吗，你想看的话我随时可以给你拿出来！”

年轻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你可能要问，我，一个糟老头子，在你的父亲身上如此下本儿，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老头子持续不断地对年轻人施加暴击，“……就是因为可恨的政治！你的父亲是唯一一个能够对泰菲比施加巨大影响的人！我需要他这样的影响力，非常需要……啊，我和泰菲比之间的关系，在帝国的朝廷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我不说你也知道，是不是，可爱的小阿伊？”

阿伊跪在地上轻轻抽泣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我换来了什么呢？小阿伊，你的父亲最终还是背叛了我！”老头子突然暴跳如雷，“是的，他背叛了我！他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小人！”

贪得无厌的小人。

年轻人的脸已经完全变成了灰绿色！

“……我这样的糟老头子怎么舍得他离开我呢？我又怎么可能放过他呢？”大辛希布大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想知道，那场尼罗河上的追杀是谁干的吗？‘阿努比斯亡灵卫队’到底是谁派出的吗？”他突然庄严地挺直了身体，“是的，小阿伊！我要毁掉你的父亲，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叛徒远走高飞，我绝不能容许一个叛徒可耻地活在这个世上！”

“您……你……”阿伊直起了上身，有气无力地指着面前这个狂躁的老人，“是你要杀死我的父亲……”

“啊，讲道理的小阿伊！你刚才不是毫不犹豫地处决了两个所谓的女‘叛徒’吗？你刚才的那幅模样，不是对一切背叛行为都恨得咬牙切齿的吗？”老头子突然阴阳怪气地说道，“那么，我要处决我的叛徒，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年轻人痛苦地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那张纸条被你篡改了，聪明的小阿伊，”大辛希布大人突然朝他眨了眨眼睛，“你抹去了有关你父亲的一切信息……你早就策划好了要把这张纸条拿给我看，而那两个女人，则是你的牺牲品。”

阿伊胀红着脸，踉踉跄跄地冲向了距离最近的一个桌子，手忙脚乱地在桌面上的几个铜壶中翻找起来。

他突然擎起一把铜壶，直接对着嘴咕嘟咕嘟猛灌一气儿，他干脆豁出去了！

“那我的父亲到底怎么样了？”他突然极为无礼地直接手指着那老头，大声问道，“你，捉住了他，还是杀死了他？”

大辛希布大人又眯起了眼睛打量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嘿嘿笑了起来。

“喔，小阿伊，你可比你的父亲强得多，”老头笑道，“你这朝气蓬勃的冲劲儿，在他身上可是永远地消失了……”

阿伊激动地把铜壶用力摔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

“塞贝霍特普.辛希布！”他绝望地大喊大叫着，“你，是不是杀死了我的父亲！”

老头的眼中火光一闪。

“啊……多少年都没有人直呼我的名字了，就连神圣国王陛下也没有，”他轻轻拍了拍手，“勇敢的小阿伊，你可是第一个。”

“你到底有没有杀死我的父亲？”阿伊已经怒吼起来了！

大辛希布大人叹了一口气，又开始在帷幔前慢吞吞地踱着步。

“……不，‘哈列姆老师’，我们共同的老朋友，他命可真大，他没有死。”他突然疲惫地说道，“但他已经永远地不属于我了。他去了赫利奥波利斯，他真的投奔了尊贵的努布提奥公主殿下……所以说，那张纸条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真实的。”

阿伊如同五雷轰顶，身子晃了一晃，最后还是站住了。

“他掌握了泰菲比，乃至宫廷之中的无数秘密，赫立奥波利斯的那位公主殿下必然急需这样的人，”老头子并没有看阿伊，而是惆怅地望向了落地窗外那一抹漂亮的蓝色，“……他干得真漂亮。是的阿伊，就在阿玛尔纳，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人需要他死，但是现在，那些人永远都够不着他了……你的父亲真是一个聪明人，他干得漂亮……应该这么说，神灵在他需要的时候及时庇佑了他。”

可怜的年轻人浑身都在剧烈哆嗦着。

此时此刻，他该怎么办呢？

他的父亲竟然真的还活着！那么，他要像疯子一般大喊大叫，来表达心中的狂喜吗？就在这个时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父亲，那个他一直极为崇拜和爱戴的人，已经变得特别、特别的陌生，甚至同自己相隔了十万八千里。

……而他的父亲竟然还是一个叛徒，是一个肯为了金钱无耻地背弃主人的人，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小人！

那么，他要扑上去抱住那个令人厌恶的老头的腿，亲吻他的脚面，感谢那个人直截了当地揭露了自己父亲黑暗、卑劣的真实面目，感谢那个人擦亮了自己的眼睛，照亮了自己的人生道路吗？……不不，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在污蔑自己亲爱的父亲，那个人已经残忍地把自己的信仰摧毁得连渣都不剩，将自己的精神世界打得一片稀烂了！

他应该恨那个人！

可怜的阿伊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这位身形健壮的老头，他分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是自己的朋友还是仇敌。

“……瞧呀，这个聪明人的儿子如今在我的手中！”

大辛希布大人突如其来的叹息声一下子将年轻人拉回了现实。

“……小阿伊，你说，我该怎么对你呢？”老头子沉闷地咕哝着，“一个叛徒的儿子，我是不是应该直截了当地宰了他呢？就像你刚刚宰了那两个女人一样？”

“您……您当然可以杀死我，”阿伊脸色苍白，哆嗦着说，“如果您所说的，我父亲的事情都是真的，我，基安.阿伊，愿意为他的一切背叛行为赎罪……”

“真的宰了你？”老头嗤的一笑，“年轻人，我可不是愚蠢的屠夫……塞贝霍特普.辛希布今天的位置，不是靠无谓的、不必要的杀戮得来的。”

“那你要怎么办？”年轻人勇敢地怼了回去。

“基安.阿伊！”大辛希布大人突然不屑地笑了笑，“瞧呀年轻人，你为了改名字，连‘哈列姆’都不要了……也许在冥冥之中，你也为你父亲的行为感到羞耻吧！”

年轻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我刚才说过了，小阿伊，”老头子无所谓地说道，“我一直在观察你。‘迈汉’有专门的人向我汇报你的动静……是的我就是在试探你，我想看看你这个人，是否真的像你这半年以来表现得那样诚实。瞧，我刚才都看见了，那两个可怜的娘们成了你展示‘诚实’的祭品……那么，你现在告诉我，小阿伊，你是不是想在我身边向上爬？你是不是想飞黄腾达？”

阿伊感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这个老头真不愧为帝国的重臣，不愧为朝廷政治之中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好像总是能洞察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心思，他的每一个问题似乎都能直击心灵。

这家伙突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深重的挫败感。

真的，就算是自己没日没夜地阅读和思考，就算是自己殚精竭虑地进行谋划、并感觉良好地以为事事万无一失，而以自己的那点见识，那点经验，自己费尽心思的那些所谓“谋划”，在这样的人面前简直就不值一提！

大辛希布大人对自己的碾压是全方位的。

那么，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除了彻底臣服，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出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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