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尼罗河 第107章 出卖

“老爷，”阿伊突然谦卑地鞠了一躬，轻声问道，“我，我能向您汇报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情？”老头子一愣，指着面前的几张莎草纸，“你还要跟我讲‘迈汉’的收成？……不必了，你下去吧！”

“不是，我有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要向老爷汇报，”阿伊一下子提高了声音，“非常急迫，老爷！”

大辛希布大人狐疑地看了看他，又将目光投向了下面的几个女人。

尼普特和哈杰塞尼松两姐妹正一脸困惑地看着自己。

“……尊贵的老爷，”年轻人不卑不亢地说，“尼普特姐姐刚生完孩子，身体还十分虚弱。如果蒙您准许，她也许现在可以离开，到您安排好的房间中好好休息。”

大辛希布大人眯起了眼睛，认真地打量着这个奇特的年轻人，目光之中似乎有火花在跳动。

阿伊也睁大了眼睛，勇敢地和他对视。

“那好吧，”老头子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她可以走了。会有人领她去的。”

尼普特惊讶地站了起来，看了看这一老一少莫名其妙的两个男人，又转过头盯着自己的两位姐妹，嘴巴张了张，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她支吾了一小会儿，也只好鞠躬致意，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塞尼松与哈杰塞尼松两姐妹对视一眼，相跟着站了起来，齐齐优雅地一欠身，准备退下。

“你们两个，不要走！”阿伊突然暴喝一声，“坐下！”

他的叫喊声突如其来，把房间内的所有人，甚至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大辛希布大人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了，小阿伊？”

两个女人瞪大了眼睛，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呆呆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阿伊指着塞尼松两姐妹，目光一下子变得极为凶狠！

“这两个女人，背叛了您，老爷，”他平静地说道，“是的，她们背叛了您！”

……两姐妹已经完全傻眼了！

老头子也惊得站了起来！

“这怎么说？背叛了我？”大辛希布大人大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伊并不说话，而是慢慢地从自己怀中抽出一根小小的木棍一样的东西。

塞尼松和哈杰塞尼松的脸顿时变成了惨白色——那正是这位年轻人从自己手中拿去的东西！

阿伊将“木棍”托在手中，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自己的主子。

“这是什么？”老头子狐疑地接过了那玩意儿，翻来覆去地查看，“……一根棍子？这是怎么回事？”

年轻人冷笑一声，走上前去将那根棍子轻轻一掰，立即应声而断。

一根长长的羊皮纸卷随即掉在了地上。

“啊……啊！”两个女人一下子抱在了一起，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

“老爷，请看。”阿伊捡起那条纸卷，拉成长长的一根，恭恭敬敬呈上前去。

大辛希布大人哼了一身，凑上来仔细观看。

“努布提奥……公主殿下将要返回阿马尔纳？”他突然跳了起来，“谁？这是谁写的？嗯？”

阿伊的心脏简直就要跳出胸膛——他精心篡改了纸条上的内容，小心翼翼地掩盖了父亲的名字。

感谢神灵！那位高贵的老爷完全没有看出来！

“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老头子狠毒地盯着面前的这几个人，“嗯？是什么人写的？”

“就在几个月前，安虎家的老仆人萨胡尔偷偷找到了塞尼松与哈杰塞尼松姐妹俩，把这个罪恶的情报传递给了她们，”阿伊看着那两个慌作一团的女人，平静地说，“她们一直在向您隐瞒这件事，隐瞒得死死的，老爷。尽管我不知道这纸卷上的内容到底透露出了什么样的信息……但是在我看来，下人之间瞒着自己的主人相互串联，却依旧在为旧主子的不可告人的肮脏事情而卖命奔走，这不仅是极其不道德的，是的老爷，这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基安！”塞尼松乍起胆子绝望地叫道，“你不是说……”

“请叫我阿伊，塞尼松姐姐！”年轻人立即恶狠狠地打断了她，“是的，我是跟你们说过，这张纸条由我来保存！如果我不那样说，你们会把这罪证完整地交给我吗？”他突然冲了过去，逼视着那个可怜的女人，“你敢不承认，这纸条不是萨胡尔交给你的？你敢不承认，你们尽管享用着老爷家中的一切，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安虎？你敢不承认，你还在同安虎家的‘老人儿’多方串联，打听那个人的下落？你敢不承认，你和你的妹妹一直在不停地煽动我，诚实的基安.阿伊，回到安虎的大家庭中？你敢不承认，你和你的妹妹一直在恶毒地诋毁宽厚的辛希布老爷和他的家人？你敢不承认吗？”

阿伊的话就像锋利的刀子一般，一下下将两个可怜的女人扎得体无完肤！

姐妹俩眼窝中的眼泪滚滚落下，嘴巴张得大大的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而脸色则完全变成了死人才有的灰色！她们紧紧抱在一起，慢慢瘫软在地上了。

“她们背叛了您，老爷！”阿伊转过头，冲着老头子喊道，“她们就是辛希布家中的叛徒！”

“不……不……”女人瘫倒在地，可怜巴巴地祈求道，“你不要这样污蔑我们，小基安……啊不，小阿伊……你不要这样说呀……”

大辛希布大人一直在阴骘地看着这一切，此时此刻却突然笑了起来。

他在面前的桌子上掏摸了半天，一下子便扔过来一个东西，掉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叮当的脆响。

那竟是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

啊！——

两个女人顿时发出了骇人的尖叫！

阿伊也感觉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胸口了！

“阿伊，你说她们背叛了我？那就宰了她们，”老头子笑眯眯地说道，“宰了这两个叛徒。”

年轻人的大脑轰的一下，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烈日下的油脂，正在融化成一滩粘糊糊的液体……他浑身大汗，他想拼命挣扎，却觉得自己一丁点力气都没有。

宰了她们。

那个老头，要他亲手杀死这两个曾经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女人！

……当他策划这一切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只不过，这一结果到来时的凶猛和暴虐程度，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和控制……

正在这时，塞尼松猛地扑了上来，一下子抱住了阿伊的小腿，死也不肯撒手。

“不要杀死我，我不是叛徒，阿伊！”她的五官已经完全扭曲在一起了，喉咙中发出了最恐怖的尖利哭叫，“求求你不要杀死我！求求你了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愿意做你的小老婆阿伊！随便你怎么糟蹋我我都愿意！……啊，不要杀我！我求你了……”

年轻人的后背上已经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他觉得那位大老爷的目光正像刀子一般在狠狠地剜着自己的心肝。

在一瞬间，他便下定了决心。

他用力拖着那个可怜的女人朝前挪了几步，缓慢地弯下腰捡起了那把匕首。

塞尼松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突然放开了阿伊，没命地朝着大辛希布大人连滚带爬地挪了过去！

“老爷！老爷！不要听他的呀！”可怜的塞尼松哭声变得极为凄惨，“求你了，不要杀我呀！我真的是无辜的，我……我从没有背叛过您呀！我一直对您忠心耿耿呀老爷……我求你了！”

阿伊咬着牙快步冲了上去，一下子就便住她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扯，另一只手在充分舒展的柔软脖子上用力一划。

他在安虎家和辛希布家的庄园之中都宰过羊。

坚硬的刀刃切入肌肤——不管是人的，还是羊的——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就是在屠宰一只温顺的羊羔。

锋利的匕首无声地割开了塞尼松的喉咙，几乎就在同时，鲜红的液体泛着泡沫从伤口处喷溅而出。

可怜的女人的脖颈中立即发出了可怕的喘息和咳嗽声——她被自己的血呛住了——听上去就像是一只极其陈旧、快要散架的老风箱所发出的疲惫的呻吟。

她全身僵硬，半跪半趴在地上，一边艰难地喘着气，一边挣扎着用双手使劲按住自己的脖子，试图阻止越来越多的红色从指缝之间涌出。

阿伊却在一种莫名的冲动之下，一下子将她彻底踹趴下，扯着头发将她的头颅向后方撅起；这样脖子上的伤口急剧撕扯开来，再也捂不住了。

塞尼松的喉咙中突然发出了几下非常奇异的声音，随即猛然放开了自己的脖子，双手、双脚用力扑腾了几下，便滚倒在大片的污秽之中一动不动了。

阿伊扯着她的头发、踏着她的后背直到最后一刻；他突然震惊地发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竟然平静如常——没有激动，没有喜悦，没有悲愤，没有震撼，甚至连一丝紧张都没有。

他真的像宰一只羊羔一般将那个女人杀死了！

阿伊放下了身体依旧温热的塞尼松，又转过身把目光投向了她的妹妹。

可怜的哈杰塞尼松已经完全吓呆了。

她面色惨白，瞪大了惊恐的眼睛，身体就像蛆虫一般蠕动着，拼了命地向后退去。

“不不！不不！”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刺耳的尖叫，“不不！阿伊，不不！”

年轻人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一脚便将她踹得趴伏在地上，又从身后揪着头发拽起了她的头颅！

“不！”

年轻的姑娘在绝望之中爆发出了最大的力气！她竟然反手抱住他的胳膊，身体像蛇一般翻卷缠绕上来！

“不，阿伊，不！”

她拼了命朝着他的手腕狠狠咬去！

啊！——

阿伊顿时张大了嘴，发出了极度骇人的惨叫！

他暴跳如雷，猛然将那女人甩开，又扑过去用力踹了几脚，双手举起匕首，冲着那具千娇百媚的身体狠狠扎了下去。

在这一时刻，他觉得自己被真正点燃了！

在女人的惨叫声中，他的大脑混沌一片，嘴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了最肮脏暴烈的咒骂声——这类咒骂，本是他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而在他的眼里，身下这个躺在血污中猛烈哭叫、挣扎求生的女人，已然变成了青面獠牙的女巫，瞬间又变成了辛希布大人，变成了已经死去的塞尼松，变成了丰腴美丽的尼普特，又变成了自己亲爱的父亲，甚至还变成了他自己。

他竟然在一刀一刀扎向自己！

阿伊泪流满面、无声地哭喊着，用尽全身力气疯狂捅向那个女人的身体，直到疯狂喷溅的液体将他，和她的身体搞得脏污不堪，将漂亮的大理石地面弄得一片狼藉；直到那个女人的身体渐渐瘫软如泥、气息全无；直到他自己精疲力竭地一头栽倒在她的身边。

他的心脏在胸膛中狂野地“咚咚”跳动，肺在剧烈地收缩扩张，致使气管和喉咙都发出了牛吼一般的可怕声音，而强烈的血腥气则刺激得自己睁不开眼睛。

他缓慢地从血泊之中站起了身，罩袍散乱，身上布满了大片的血污，看上去形如鬼魅。

阿伊定了定神，粗浊地喘了口气，将沾满鲜血的匕首神经质地在自己的袍子上蹭来蹭去，直到所有的血迹都被抹掉，重新恢复了刀刃锃亮的本色。

大辛希布老爷一直在安静地看着这场近在咫尺的、快速而又惨烈的杀戮，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

阿伊转动着头颅四下看了看——除了地面上多出了两个躺在血泊之中的女人尸体之外，一切都平静如常。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已被鲜血染成了肮脏的红色的袍子，快步走上前去，将匕首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上。

“老爷，您交代的任务都完成了，”他谦卑地鞠了一躬，“两个叛徒，都被处死了。”

大辛希布大人一直在眼都不眨地盯着他，直看得他浑身发毛！

“看着我的眼睛，阿伊，”老头子突然说道，“看着我的眼睛。”

阿伊敬畏地抬起了眼皮。

他看见了一双老人所特有的、浑浊而浮肿的眼睛。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自从来到了大辛希布大人的行宫，自从他亲眼见到了大辛希布大人，他从来都不敢接触那个人的眼神。

这倒并不是那个人的眼神是多么的犀利无情，而是他本能地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是的，他不喜欢看所有人的眼睛，正如同他不喜欢任何人看着他的眼睛一般！

眼睛会出卖一个人的心灵，而他的心灵，并不想被任何人窥见。

“啊……我看见了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眼，很清澈，“老头子突然咧着嘴笑了笑，“……好像还有一些纯净？是的阿伊，你连杀人时都是那么纯净。”

年轻人的心一下子抽紧了。

大辛希布大人突然站起了身，慢慢踱到一张长条桌前。

他鼓捣了好一会儿，终于擎起一把精致的小铜壶，在几个高脚酒杯里斟满了某种香气扑鼻的饮料。

那老头又端着两个杯子走了回来，将其中一个递给了阿伊。

“你尝尝，年轻人，”他笑眯眯地咂了一口，脸上呈现出一副无限享受的模样，“尝尝吧，这可是辛希布家里的珍宝……”

年轻人端起酒杯，发现其中盛着半杯略带粉红色的粘稠浆汁；他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一种酸不酸、甜不甜，还混合着奶腥气的味道在口腔内氤氲开来。

“……哦，好东西哪，”大辛希布大人一饮而尽，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老爷……”阿伊皱起眉头咂了咂嘴，又谦卑地垂下了眼皮。

“这美妙的饮料叫做‘林林’，年轻人，”老头子得意地说道，“……我知道，阿马尔纳的人们都在谈论，老头子辛希布是多么嗜好女人的乳汁……瞧，这就是了，今天早上刚刚挤出来的……我告诉你，年轻人，这里还掺杂了上好的蜂蜜和葡萄汁呢……美味的‘林林’！就算是神圣国王陛下亲自来到这里，他也没有福气尝到这个……”

阿伊顿时浑身一颤——可怜的他突然想起了尼普特，立刻觉得自己的胃开始抽搐起来了。

大辛希布大人突然打了两个响指。

不一会儿，重重帷幔后面又涌出了一大群身着吊带裙的侍女。

那些女人对房间内血腥的一幕似乎无动于衷。她们默默地用亚麻布裹好了两具脏污不堪的尸体，利落地抬了出去，又一遍遍地穿梭往来，抬进一桶桶水进行擦洗，动作熟练而又默契。

不一会儿，大理石地面又恢复了光洁如新的样子，好像这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阿伊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一脸震惊地看着侍女们飞快地收拾好了一切，又看着她们默默地躬身退下，巨大的房间内一瞬间又只剩下自己和那个老头子两个人。

“阿伊，看着我，”大辛希布大人和蔼地说，“……我喜欢你的眼睛。记住，每次我和你说话的时候，你一定要看着我。”

年轻人只好躲躲闪闪地望向了他。

老头子一下子笑了起来。

“告诉我，阿伊，”他突然问道，“你，是一个诚实的人，是不是？”

阿伊的心再一次猛然抽紧。

“是的，老爷，”这家伙竭力表现出一副坦然的模样，“我是一个诚实的人。”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死这两个女人呢？”老头子的目光突然之间变得极为阴沉，“为什么？”

“因为这是根据您的命令，老爷，”阿伊坚定地说道，“我是您的下人……不折不扣地执行主人的命令，这是我的本分。”

“哦……”那个老头又摸起了自己刮得铁青的下巴，若有所思。

“她们可是和你一起在安虎家长大的伙伴哪，小阿伊，”他突然换了一个话题，“你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她们？你……没有感到不安，或者羞愧吗？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阿伊的脸一下子胀红了。

“出卖？不，老爷，我不认为这是出卖！”他有些气愤地喊叫道，“难道我指证她们的，不是事实吗？难道她们那样卑劣的行为，不是对您的背叛吗？作为一个忠实的仆人，向自己的主人汇报下人中存在的背叛行为，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老爷，我并不感到任何不安，或者羞愧，我尽到了做一名下人应尽的责任……恰恰相反，我感到无比的自豪！”

“你急个什么劲儿呢？”老头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又没说你做错了。”

阿伊顿时张口结舌，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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