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雨 1

残阳。

素衣走在寂静的长街上，街道上躺满了尸体，散发出鲜血的臭味。他放眼看去，这一切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区别，船楼已破，剩下的人不过是些快要死的，和已经死了的。

除了一个人。

船主将一颗头颅扔到他的脚边，持剑而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是的，你我都明白将要发生什么。”

“你太骄傲，太急切了，你明明可以达到一个更高的境界，然后我就会把船楼交给你。”

“我不想得到船楼，我只是想杀了你，还有所有忠于你的人——来吧。”素衣催促道。

船主没有动：“你我当真要刀剑相向？”

他在害怕吗？素衣的嘴角浮上一抹微笑：“我等不了，也不愿再等。”他怎么能等，他怎么敢等。

素衣扫了眼自己身侧，站着几十名被改造过的活人傀儡，他们永远不知疲倦，是真正的杀人机器——这便是千手的杰作。

他又扫了眼自己手中的剑：“你难道忘了自己做过什么？”

船主静默。

“既然你我无话说，那就决生死吧。”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瞬，一片死寂。

时间太久了，已经过去十一年了。原来，笑靥如花的她，已经离去整整十一年了。

海风更盛，吹乱了素衣的头发。他的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落日的余晖将整座船楼染成红色，血一样的红色。灼灼的红刺痛了素衣的双眼。他想，该做个了结了。

于是他拔剑出鞘，一柄泛着寒芒的长剑直指向父亲的喉间。连风似乎都在刹那停滞。

恍惚之间，他看到自己握刀的手，粗糙，黝黑。分明是是父亲的手。

父亲的刀尖，直指向面前女人的咽喉。她亮滑如绸缎的乌发束在脑后，明眸皓齿，着一身修长的白衫，为她平添几分英气。

锥心的熟悉，锥心的疼痛。这张脸，这个女人，早已深深刻入他的骨髓，融进他的血液，一次次流进他的心脏，再一次次从心上剥离。

宁蝶。

她在笑。但那古怪而扭曲的笑容停滞在她脸上，将她的美貌生生折损三分，随后化为灰烬。

紧接着，一柄剑向他刺来，他拔剑去挡，力道之大，两刃交锋迸出火星，刺耳的金属啸叫声在空气中回响。

“我要杀了你。”素衣的剑和他的话音一同落下，他向一侧闪身，极近的距离，剑尖却在空中画出锋利的圆弧。贴着船主的脖颈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素衣见他避开，反手从身后抽出匕首刺去，却又被他躲开，只是从他的颊边划过，切断了他的一缕碎发，碎发在空中飘扬。

船主退后三步，立于安全的地方，低声喝道：“够了。”

但素衣没有停手。

剑再次刺出，影过无痕。

没人看到他究竟是怎么出的剑，就连船主也不明白，他只看到眼前寒芒乍现，再回过神，他的右手已经飞了出去。那只断手依旧紧紧握着银鱼骨——那把船楼历代相传的宝剑。

船主站在原地，大口喘息，他的双眼通红，几缕黑亮的长发被汗水粘在脸上。他恍惚的看着四周的尸海，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拉的很长很长。

最终，他看向眼前自己的儿子，自己唯一的儿子，他不过二十三岁，但如今那狰狞的面容，却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素衣缓缓收剑，剑尖上，有一点腥红滑落。

他输了，只三招他就输了。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了自己身体的重量，瞪大了眼睛，向后倒去。

“十一年前，你杀了宁蝶，那时我便想杀了你。你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停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儿子的声音低声在耳边环绕。

“你我父子一场，谈何不死不休。”他虚弱至极，表情似哭似笑。

夜晚降临，墨色已浸染整片天空，整座船楼像一只狰狞的巨兽。

素衣缓步走到船主身边，利刃对准父亲的心脏直刺下去，没有一丝迟疑。

“你是，我的儿子。”

素衣明白，船主在等一个答案——但他没有回答。只是手腕用力，又将剑刃在他的心脏里扭转。

他死了，但那双浑浊的双眸依旧死死盯着他。

素衣抬起头，这里是烟花楼，船主之楼。一片乌云飘过，遮住了月亮。这座城，终于淹没于无边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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