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战胜我 第二十章 游客人间去

东海湾小渔村，一座院落里，篱笆内，尽显荒芜，杂草丛生快要能没过马蹄。一只高冠公鸡带着三只肥硕母鸡在其中兜兜转转，排成一列，鸡爪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在泥地里啄食。

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尾羽黝黑，高高抬起头，巴掌大的鸡冠子红得泛黑，顾盼间如同巡视领地。自从周小子走后，没有人打理那可怜的小菜圃，篱笆内方圆五丈皆是它的地盘，再不用担心晃荡到菜圃里被驱赶，快活日子不外如是。可惜邋遢汉子回来后不继续种菜，它们就没有可口蔬菜可以偷偷啄上一嘴。

屋内，李剑心坐在小木桌前，嘴里叼着烟斗吞云吐雾，双手撑在坑洼桌面上，酒葫芦倒在手旁，一只灰色土碗盛着半碗高的酒水放在桌上。

陈设简单空落落房间里，四根小板凳围着唯一的木桌，李剑心对面坐着一个白裙小姑娘，正是小芽儿，龙依芽，东海沧渊公主。

“姑奶奶，您在这盯着我也没用啊，他的路不还是得自己走？”李剑心狠狠吐出大口烟雾，满脸无奈，继续求饶：“他是他，阿修罗界的那人也是他，总归不会死的，怕什么？”

小芽儿原本双手环在胸前，听李剑心说完，宛若远方山脉的柳叶细眉竖起，清亮的眸子直直凝视对面，两手重重拍在桌面上，震起少许灰尘，“若真成了那最坏的结果，你就开心了？”接着嗤笑一声，“你是怎么做到这般铁石心肠的？”

“怎么成了这样呢？”李剑心抬头看了看两根房梁，不知不觉十年，如此漫长，漫不经心地说：“你我要知道，不，龙依芽你得知道，他周玄九为何来此，你如今能好生生坐在这里与我发恼骚，就是他的夙愿，此后大劫，可容不得你在这担心他，莫不是要他失去的东西都付诸流水？”

人有七情六欲，三魂七魄，肉身自成小天地，很久很久以前的周玄九最先到的是阿修罗界，可惜界界不同，那血与火的世界唯独缺乏造化之力，最终周玄九徒留下一魂一魄不愿离开继续远游，成了阿修罗界的一袭红袍。

而他来到了这浩然人界，与一个老道人做了一笔交易，舍弃了原本肉身和半数七情六欲，换来了龙依芽的存在。对于虚相的此方世界，周玄九的阳实肉身何等重要？不然那红袍凭什么能步步登高，一身修为惊天动地？肉身余泽使然，他李剑心今生虽然依靠一个念头所生，亦得益于周玄九的实，才能这般真实活着。

世人皆羡长生好，登山之后，就成了守着孤坟的鬼，枯寂的心作守墓的人。

小芽儿垂头丧气，不再言语。

不打扰这个先行的醉鬼，干脆出门向海走去，到了海边崖上，一跃而下，不见踪影。

李剑心终于清闲，端起酒碗，高高抬起，“敬你。”

一饮而尽。

金山寺大门前，明明红日高升，此时此刻此地恍若夜幕降临，天昏地暗。

黑衣瘦小男子身周沙尘席卷，眼睛明亮如星辰，层层纱雾下也清晰可见那闪烁的光亮。

方丈依旧双手合十，佛喝一声，一脸悲苦，“回头是岸。”

男子与寺庙相距不过一丈，恐怖异象却丝毫未曾影响到寺庙内的人。

周玄九这会拿着个小水桶，刚刚放进水井里，转动转轮，绳子带着水桶向下荡去。

唠叨蹲在井口边，听着周玄九絮絮叨叨。

“刚我看水缸都见底了，咱们帮着抬水，也不算白吃白喝了对吧，佛祖肯定会满意的。”

唠叨转头看向院门，周玄九好奇跟着看去，只见老方丈的背影，外面雾蒙蒙一片看不真切，“嘿，这半山腰的雾还挺大。”

周玄九继续自己的打水事业，“老人家睡眠少，兴致倒是不低，大清早就站在院门口，大概是等香客吧？可怜寺庙，怪不得清源清湖都说快要揭不开锅了。”

老方丈身形愈发佝偻，合十双掌不停颤抖，嘴角一缕鲜血流淌而出。

“老和尚，非要消耗自己的功德来庇护那小子？我只不过来见见害得我兄长凄惨下场的罪魁祸首，为何阻我？”

男子一双眼眸愈发明亮，不似人间人，嘴唇微动，声音却是从天地间响起。

“贫僧不知施主兄长何等遭遇，只世间众生皆苦，既然入我佛门，贫僧自然需尽力而为，留一处清净地。”老方丈颤颤巍巍，鲜血溢出更多，还是一字一字回答，“何况施主满心杀机，贫僧不想亦不愿施主误入歧途。”

周玄九来来回回，终于把水缸填满，将水桶放在井边，抬眼看到老方丈竟然坐在门槛外面，这大清早别睡过去了，老人家身子骨弱，吹冷风吹出毛病来可不好。于是往院门走去，打算叫叫他。

“小施主莫要上前来......”

周玄九走到一半，突然听见老方丈的言语，好像还未说完，就有一个声音哈哈大笑，好像十分得意，“老和尚，还敢分心？”

天地间一阵丝帛撕裂声，浓雾散去。

周玄九见院门外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消瘦汉子，可不就是之前在山道上遇见那三人中的一个？然而这时他满脸狰狞，一双眼眸透出点点星光，身周是飞舞的落叶和尘土，瞧着气势惊人。

“小子，我房日兔今日就来看看你是何方神圣，害得我兄长如今在那天外苦苦支撑，只为收拾你小子折腾出来的烂摊子！”

那人说着继续前行，走到老方丈身前，抬起手一拂袖，老方丈如飘絮倒飞进寺庙院中，倒地不起。

周玄九看着越来越近的身影，身遭龙卷蓦然静止，点点光亮依次闪烁，一副虚相星宿图出现在院内方寸之地。

清源清湖听到动静，打开厢房门，揉着眼睛走出来，看到老方丈倒在地上两人个小沙弥一下子急了，赶忙跑过去。

星宿小天地内，周玄九好似身上压着千钧巨石，一动不能动，眼角余光看见两人还能自如走动，也顾不得新奇，毕竟眼前人再不是之前山道上“讲道理”的好山贼了。

另外唠叨也全然不受影响，原本在水缸那边等着周玄九，等得不耐烦了，跑到院中发现周玄九后一阵熟练攀爬，站在周玄九肩头，歪着脑袋好奇看向前面奇怪的“人”？

从前天上星辰会落入凡间，带着使命而来。房日兔，二十八星宿之一，苍龙第四星，得日曜精华，形如兔，善腾飞，正气极盛，妖邪遇到必然遭到严惩。

眼前男子被鸠占鹊巢，星宿私自下凡，是为煞。

明明只是一人一星宿，偏偏能形成一幅完整的二十八星宿图，周玄九勉强二境的体魄完全不够看，显得孱弱不堪，只能在星宿小天地中束手就擒，苦苦挣扎却半点用处没有。

两个小沙弥奔跑途中，身形渐渐虚化，蓦然变成两股清气钻入老方丈身体里，片刻之后，老方丈撑地站起，挡在周玄九身前，一如之前。

那房日兔感受到和尚节节攀升的气势，狞笑道：“你一个秃驴，去模仿我道教斩三尸之法，还学个四不像出来，不过从金丹变为伪元婴境，是要吓死我？”

老方丈不答，盘腿坐在地上，以无畏印转结金刚印。寺庙内一块块砖、一片片瓦、一缕缕香火生成一个个梵文飘荡空中，与那明灭不定的星宿阵图分庭抗礼，文字却不断消散，星光依然。

周玄九身上压力骤然一轻，这才开口问：“你找我？我何时害你兄长了？”

房日兔好似听到一个天底下最好玩的笑话，不怒反笑，“若不是你散入界内的七情六欲，害得域外天魔疯狂滋生，我兄弟几个何须轮流看守，消磨道行还于事无补，百年后必将生灵涂炭！更别说那......”

周玄九不等那脑子不好的人或是星宿继续说话，打断道：“一百年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再说我也不知道这回事，如果真是我造成的，我自然会竭力弥补，域外天魔？你现在这副模样才像个魔。”

“你死了，那七情六欲自然不在了，这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房日兔撑开星宿图，步步逼近两人。

周玄九越想越心烦，一个个的不由分说就来自己身前莫名其妙的，好好说话还行，这些都什么跟什么。

星宿是吧？我周玄九在以前杀星也不少，且试试看。

周玄九抬手摸摸唠叨的头，另一手伸出，心中默念，“来。”

院门旁边被杂草遮掩的背篓里，通体银灰色的小棍子受到牵引，开始震颤然后飘荡而起，划出一道白线，撕扯开星宿、佛文两座小天地，被周玄九握在手中。

周玄九抬手将棍子握在头顶，骤然挥舞向下劈砍。

心里想着六十九，便生出一把剑的模样，既然你是二十八星宿之一，我就以北斗七星剑斩你。

银灰棍子向下，一阵模糊，变成一把紫色剑柄的长剑，剑身七点光芒排列北斗，剑尖泛着星光。

随心铁，自然随心意。

星宿图的沙尘本体被周玄九劈开一尺，再难寸进。

房日兔却已经倒下，脑袋重重磕在泥地上。

院中突兀站立一个壮实的光头，一身洗得发白的僧衣，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就是造成房日兔昏倒在地的东西。

先前他凭空出现在房日兔身后，一棍子便朝脑袋敲了过去。

一脸憨厚的中年僧人摸了摸自己锃亮的光头，看向已经瘫坐在地的老方丈，“师父，这人是个啥？我这一棍子没敲错吧？”

老方丈伸出一手，拇指翘起，“没敲错，好样的，敲死这该死的王八蛋。”

紧接着收回手，合十在胸前，“罪过罪过，贫僧又犯口业，离我佛如来又远矣。”

周玄九和那后来的僧人搀扶着老方丈进大殿里，寻了个地方坐下，这才知道方丈法号圆空，中年僧人就是已经消失了的清源清湖嘴里的大师兄了，法号清山。

圆空欲言又止，周玄九见状，善解人意道：“方丈您只管直说就好，小子给佛门清净地带来一场灾难，这会正过意不去呢。”

“小友兵器与我佛已无缘分，身在这金山寺内，实在冲突得很，贫僧这就要赶客了。”说完，圆空看向大弟子清山。

清山不明就里，仔细思索一番，一拍脑门，“奥，柴火没背回来！”说罢，转身跑出门去。

周玄九无所谓，这一天一夜休息得很舒服了，是时候赶路了。

这一行西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唠叨才能灵光闪现，想起自己来，路途遥远啊。

等到周玄九简单收拾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行李，主要是在厢房里偷懒的再躺了一炷香，走到院门外，背起背篓，唠叨早就已经老神在在蹲坐在里面，露出一个猴头，金丝毛发被正午阳光照得发亮。

圆空扯来一个还在睡梦中的惫懒青年，“麻烦小友捎上他。”

也不等周玄九答应，圆空自顾自走了，那叫江流的人还搞不清楚状况，转身问：“喂，老和尚你到底要干嘛，一天给老子安排这安排那的，都说了我和你佛无缘，放过我好不好。”

圆空头也不转，平和嗓音传来：“施主若中途偷偷溜走，贫僧自会再寻到施主，帮施主剃度，接施主入我佛门。”

江流一下子激灵，认命看向小孩子周玄九，“咱们去哪？”

“往人间去呗。”

圆空在殿内点燃一盏油灯，坐在蒲团上，缓缓闭上眼睛，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呢喃道：“赤子一心，神秀上座，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