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城 第102章 踩堂

沈恩衣想，那个“发引”应该是“发阴”，是出发前往阴朝地府的意思。

她淋了雨，望着一切，免不了想三想四，就在这时，被她唤作侄子的中年男人唤她:“姑奶，你快去叫那些隆松过来，围棺材跳几圈！”

沈恩衣一看，原来是沈长号，沈长号比自己小一辈，年龄虽然长她许多，但她仍叫他姓名的，让隆松们跳舞时点香计时的主意也是他出。

他此时头发篷乱，胡茬也一节一节长了出来，一眼望去，细眉细眼又面庞削瘦，不认识的还以为他是彻头彻尾地大坏人。

他的一件衣裳，中午沈恩衣还笑:“长号，你怎么穿了这件衣服，膀子破了。”

“刚刚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挣的，没事姑奶！等会换了就好！”

破就破，他也不换，沈恩衣之所以笑着同他说话，一是他办事得力，在心衣的事情上帮了大忙，从拉棺材到现在，和许多人一样一刻没睡。

沈恩衣感激他们，想着别人不欠自己，虽然还在丧期，但也不能苦着面冷着心同他们聊着。沈恩衣于是和颜悦色，她脸上有笑，也十分真心，她以为沈长号不知道衣膀挂破，微笑着讲出来，对方不会尬尴。

果然他这笑笑那笑笑，因为手工活煎鸡蛋做着，但也极尽侧身仰头，同沈恩衣轻声细语说话。

现在他们一同站着，沈长号虽然破衣烂衫，但全程一手端烟。

“恩衣姑奶，快发话，你是主人家，他们拿你的钱，我讲话他们不听，你讲话他们才听！”

沈恩衣没有经验，也觉得沈长号讲得有理，沈长号做过龙松，跑堂活路做过了无数次，除了衣服差点，舞姿还很优美。

同样是拉棺材，同样是跳舞，沈长号方方面面，简直把许于须比了下去。

沈长号懂礼，知轻重，他喝酒，知道什么轻什么重，但许于须，喝醉后一话多遍，发脾气，耍酒疯，明知道二拔隆松待会跳舞，还拉着她们白酒三碗四碗五六碗。

那拔拔类出众的隆松站在那儿，沈恩衣只差没拉手地说:“辛苦哥哥姐姐们了，我哥哥现在出来，你们围着棺材再凑一曲！”

那拔隆松说:“妹妹客气，这是我们份内之事，应该的，但礼是不兴围棺材而跳的！”

沈长号说:“怎么就不兴了？别家这样，到我们家，怎么就不能了！”

隆松说:“我们是苗族，你们不是，可能风俗不一样，妹妹，不是我们不跳，而是这个时候不跳，围棺凑曲在明天上山！”

沈恩衣听了立在那儿，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那边扫堂似乎结束，沈恩衣看到众人用手里的稻草把灰土还有会场垃圾大力一并朝外扫出。

总管哥哥站在灰里，声音沙哑但绝对大声说:“唉！快过来干活了伙计们，踩堂！”

场上，几个人合计一会，非常一致地认为棺材还是抬远一点。

“抬到路口！”

众人说干就干，齐心协力，一并发力，棺材也就移位百米，并稳稳当当路口安放。

总管哥哥一吆喝招手，隆松们再也推不掉，都齐齐往灵堂靠拢。

沈恩衣于是也进入灵堂，特意选了最近门边的位置，一来灵堂的人全都看到，二来不挡过道，她于是站到沈云衣和沈薰衣中间。

“他们怎么还不进来！”扫堂后留下来看表演的婶婶嫂嫂们十分解问。

“他们要礼！”沈长号说。

“什么礼？”

“我问一下！”沈长号说完出去，一会转身回来告与大家:“他们说要桌子，三杯酒，三包烟，一碗肉，还要在插香的生子米上放钱！”

“多少？”

“三块六！”道士头哥哥说。

“三块六少了。”沈长号说:“他们要三十六！”

沈恩衣听了，她的第一反应是别说三十六，就算三百六，唉，三百六虽然贵了，但如果对方一定要，这钱她也是非给不可！

“三十六就三十六，给。”沈恩衣沈云衣沈薰衣也几乎是异口同声说，讲完三个人拿钱，三十六块，一个二十一个十一个五另加一个一，手脚麻利凑了三十六，并恭恭整整递给了沈长号。

沈长号把钱叠好，对折对折，折成卷后插进堂屋生子米内。

“好啦！”他招手对门外的龙松们说。

龙松们于是整理了乐器，并且火速进场，他们奏着乐跳着舞，围着堂屋一圈圈的转。这拔隆松，有一个少年沈恩衣很喜欢的。

尽管他不高也不帅，坐在那儿慈眉善目普普通通，不拿乐器沉默，但拿起乐器，整一个变了人，他跳着凑着，优美的乐音与步调让人听了看了仿佛忘了眼前烦恼的一切。

忘一切，沈恩衣痴心地想，一定要忘了，不忘还能怎么样，曾几何时，她喜欢马戏团，不止一次想要从此追随他们走南闯北。

挥鞭子的表演者很帅，几米长鞭，抽出来干净利落，置地有声，灯光下的心酸与勇气也就一览无余，可他们寻梦，为梦，造梦，追梦，心悦自由。

每次马戏团，沈恩衣不去，若看，都想随他们而去。奈何她的人生，剪了翅膀，无法起飞。

沈恩衣从来都是飞不起的，林以辰说:“爬得高，摔得死！”

沈恩衣觉得现实生活，她是一纸空壳，无法循行，也一无是处，她脑中与内心根深蒂固的想法:“我不是轻易就能给人幸福的人，我不是我不是！”意识更像牢笼。

“跟了我的人，一路苦！”

于是，她像惊弓之鸟，一路逃一路走，又禁固于牢笼，她想:“现实真像我想的那样，跟我的人很苦，林以辰不跟我，便是幸福。”

哪一天，禁固之力将失效？我能像梦中小鸟一样，衣袂飘飘，展翅飞祥，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该多好呀！

关于踩堂，就是许多人围起来，在堂屋里把之前停棺地方的湿气踩掉，踩得越多也就越是吉利，沈长号在这件事上不仅上心，跳起舞来也娇滴滴美娘娘的，他的作用就是带领和鼓动，倒也给踩堂之舞增色不少。

跳到末，沈长号扯了白布条子，一条一条给隆松们的乐器绑着，沈恩衣见状也上前帮忙绑，那些隆松做过，见她绑布条，也底身配合着，步子放慢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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