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 第四十三章 尾声

一个月后，便是阚秋十八岁的生日。朔翌问儿子需要什么生日礼物？

秋秋直言不讳地说，“我需要的东西你给不了。”

朔翌说，“那不见得，你想要什么东西我去给你买。”

秋秋说，“我要你把蒋雪妈妈娶回家。”

朔翌一听，脸霎地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边，轻轻地敲了一下自己儿子的脑门说，“你这小子，想什么呢？这话谁教你的？”

秋秋一本正经地说，“爸爸，我都十八岁了，我现在以成年人的身份跟你讲话。”

“嗯”朔翌觉得眼前的儿子已经让他陌生了。

“自从你与妈妈离婚后，我确实伤心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尤其是每次开家长会，看到同学家的父母都一起来开时，我心里真的又是妒嫉又是自卑。”

“孩子，让你受委屈了。”朔翌摸摸他的脑袋说。

“有相当长的一阵子，我恨过你。恨你小心眼与妈妈离婚，恨你惹出那么多事来，恨你没有给我一个完整的家。但现在我想通了，你这么多年来一个人生活也不容易。”

朔翌听着秋秋涨红着脸说话，他没有再吱声。是啊！这么多年来，他给家里惹的麻烦还算少么？

朔翌继续自说自话，“现在妈妈已经找到了属于她的幸福，现在我也希望你大胆地去追求属于你自己的幸福。爷爷奶奶都老了，我也长大了，迟早我们都会离开你，只有蒋雪妈妈能够陪伴你一起走到老。”

一番话说得朔翌的眼圈都红了，“儿子，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爸爸只顾忙自己的事了，对你关心不够，爸爸对不起你。”

阚秋听爸爸向自己道歉，他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

“你说的事我会考虑，但不知道人家蒋雪阿姨怎么想的呢！”朔翌开始正面回答儿子的话题了。

秋秋一听这事有戏，这下高兴了。“蒋雪妈妈那边的工作我来做，只要你表明态度，这事就成功了一半。”说完这话便兴高采烈地跑出门去找他的爷爷奶奶商量去了。

两鬓斑白的朔翌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往事象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在他眼前翻过，从儿时光腚与石蛋在田里撒野，再到全村人为自己考上大学饯行，接着是大学几年全家人打工的经历以及后来自己与蒋雪恋爱，与汤晓梅结婚、离婚，自己犯浑挨处分，离开省设计院下海创业，吃官司，又翻身……这二十多来年他经历了太多的事，这些经历够他写成一本书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故事都翻了篇，朔翌不晓得自己在蒋雪心目中还能打多少分。

叶茗的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从前，面色腊黄、骨瘦如材，每天需要靠挂氨基酸、脂肪乳等营养液维持机体能量，鼻孔里还插上了氧气管，24小时听着氧气表下方的湿化瓶冒出咕噜咕噜水泡的声音，感觉自己就在数着秒针与生命赛跑。当她听到朔翌决定娶蒋雪进家门的消息后，精神为之一振，随之心跳加快，苍白的嘴唇上也露出了一些血色。她微笑地向秋秋招了招手示意孙子将她扶坐起来。秋秋用摇把将奶奶的病床摇成半卧位，搬了一个方凳坐到奶奶跟前，与奶奶商量如何做好蒋雪的思想工作。

老阚头从开水间打水回来，看到祖孙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心里十分得高兴。这段时间他陪在叶茗身边每天听叶茗念叨着朔翌与蒋雪的事，说自己时日不多希望在进棺材前能看到朔翌与蒋雪的结婚照。还说了许多身后的事，包括给她穿什么样的寿衣，遗体怎么处理，安葬在什么地方等等。老阚头与叶茗做了几十年夫妻，叶茗跟着他没享过什么福。虽然后来做生意攒了点钱，老阚头要给叶茗置些金银首饰，都被叶茗拒绝了。这么多年，不管是在城里住还是在乡下过日子，除了在朔翌大婚的日子，平日里叶茗始终一副山里人的打扮，衣着朴素，但整洁大方。在城里的那些年，她倒是帮老阚头买了几身好的衣裳，穿在身上大小也象个经理厂长的模样。现在叶茗病入膏肓时日不多，他想方设法地满足叶茗的心愿。叶茗的心愿跟秋秋的生日许愿一样简单，就是一句话把蒋雪娶进阚家的门。

老阚头开始一趟趟往蒋雪娘家跑，给蒋雪父母做思想工作。当初反对蒋雪与朔翌恋爱的蒋雪父母这下也松了口。蒋雪之前因为朔翌嫖娼受处分对朔翌的悔过自新的态度一直不原谅，但自从她到了海外之后，这个思想包袱也慢慢地放下了。但蒋雪父母哪知道啊？说这事还得由自己的女儿拿主意，他们不再掺和。

蒋雪心里始终有一个解不开的心结。蒋雪认为汤晓梅是自己的好友，是好友就不应夺人所爱。虽然汤晓梅已组建新的幸福小家庭，也几次三番来电话劝她与朔翌成婚，但蒋雪总是迟迟解不开这个心结。兔子不吃窝边草，好马不吃回头草。她脑海里始终晃荡着这两句话。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秋秋的生日到了。那天，朔翌家里来了不少人，有秋秋的同学、街坊邻居、汤晓梅俩口子、汤院长及夫人、还有蒋雪的父母、朔翌及老阚头，只有蒋雪没参加，此时她正陪在叶茗的病床边照顾。十八岁的生日，奶奶不在身边，秋秋多少显得郁郁寡欢。

他跟大家说，“我的奶奶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不多了，我现在很想去医院和奶奶共同度过这个生日。”

大家说，“好啊！咱们一起去祝福奶奶吧！”

但医院病房挤不下那么多人，派几个代表参加吧！于是，但凡与阚家有点关联的人都作为代表参加了。老阚头提着蛋糕，秋秋捧着鲜花走在前面，汤晓梅俩口子、汤院长及夫人、蒋雪的父母、朔翌落在后面，十来个人开着一辆商务车进了医院。

叶茗面对这么多人有点小激动，尤其是听秋秋说要来病房和自己一起过生日，眼泪哗啦一下就下来了。秋秋又转身把鲜花递到了朔翌的手中，“爸爸，该是你向我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朔翌愣了一下，但立马反应了过来，双颊通红硬着头皮向蒋雪表白。“蒋雪，嫁给我吧！”

蒋雪完全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接过朔翌手中的鲜花。这时候，蒋雪父母说话了，“孩子，当初是咱对不起你，硬把你俩拆散了。看在父母年老的份上，你们就不要计较了。把花拿上吧！”

汤晓梅也在一旁附和着说，“蒋雪姐，我是朔翌的前妻，我最有发言权，这么多年来他心里一直牵挂着你。你就顺了他的意吧！秋秋交给你们我也放心，我们下午的飞机，有事要先走一步，祝你们幸福！”说完拉起自己先生的手离开了病房。

汤院长及夫人跟着打了招呼也随后退出了病房。病房里，只留下了秋秋、叶茗、老阚头、朔翌和蒋雪。叶茗抬了抬手示意朔翌和蒋雪过来。她伸出干瘪的手把朔翌的手抓在自己的手上又去拉蒋雪的手，然后把两只手搭在一起，用微弱地声音不断地重复着结婚、结婚两个字。朔翌和蒋雪哽咽着点头。秋秋十八岁生日当天，一家人在叶茗床前拍下了一个大合照。第二天，蒋雪与朔翌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叶茗看到两人手中的红本本后，微笑地闭上了眼。

三天后，叶茗的骨灰送回了旮旯村，老阚头把她埋在了祖坟边。按照农村风俗，红白喜事都是要办三天酒席的。但叶茗有言在先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不需要那么张扬，自家人摆一桌素宴就行了。但村里人得知消息后，还是拎着香蜡烛上门来吊唁了。老阚头跟朔翌商量，“你妈妈辛苦了一辈子，没享到一天福，我这心里空落落的，咱还是为她摆一场宴席吧！也好了了我的心事。”

朔翌说，“没问题。你说咋办就咋办吧！”

这三天，旮旯村彻夜灯火通明，一片热闹。朔翌请来了省里著名的剧团在旮旯村连续演了五场戏。接连三个晚上，又请乡里的道士在家做道场超度叶茗的亡灵。住农家乐的一些游客纷纷拿出摄像机录制这些民俗民风，然后又通过电脑上传给了远方的家人。一传十，十传百，旮旯村的名声更响了。

当地的旅游业带动了服务业，随着新的投资项目的进驻，旮旯村已不是先前的那个小山村了。县城将它竖为脱贫致富的先进典型，单独给它设置成了一个镇，镇的名字也改成了幸福镇，直隶县城管辖。此时的村民户口也改成了城镇居民，但不少村民宁愿自己的户口簿上写着农民的身份，也不愿意改成城镇居民的身份。有了钱，底气也足了，什么农民不农民，什么城市与乡村，咱不在乎。随着村民文化素质的提升，他们的眼界也开阔了。乡里人往城里跑得也多了，那些买了城里商品房的村民干脆不回来了，全家都留在了城市开始了他们新的生活。而城里人往乡下跑得的人也多了起来，汤夫人带着她的专家团队在幸福镇设了一个医疗点，只要镇里有啥疑难杂症，她通过线上专家会诊或亲自跑到幸福镇里帮人看病。城市和乡村融为了一体。也许是老阚头一家改变了旮旯村的命运，也许不是，谁知道呢？

不久后，阚秋考上了国外的一所知名大学，离开了家乡，独自一人到国外求学。而果果则大学毕了业，考上了县城的公务员，被组织部安排到幸福村工作。年轻的一代，又将发生怎样的故事呢？

（完）

第一稿始于2008年8月完于2017年元月12日

第二稿始于2017年10月12日完于2017年11月28日

第三稿修改于2019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