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鹞 第一章

逃离云州那年，秦遥十二岁。

她很清楚的记得当年临走前回敬徐家的那一把火，不知道最后有没有烧到那个坏女人的院子。

时隔已久，她不想再细细回味了，听说今日负责接待他们这一行人的是云州太守徐万值。

徐万值，徐家的当家人，秦家那个坏女人的大哥。记忆中是个肥头大耳、胆小怕事的男人，如今这样的人竟也能升至太守。呵...真是有趣。

“秦侍卫，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你的家乡吧？”马车上的帘子卷起一角，里面传出轻柔的女声。

“正是，不过属下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秦遥策马凑近。

新皇登基，他们这行人这次护送的正是新皇的某位红颜知己，姓宋，来时的路上听几个家里朝中有人的侍卫八卦闲聊，说是车上的这位日后很大可能会封妃。

为首的统领聂经，新帝还是个闲散王爷时，聂经便是跟随其左右的侍卫，自是最清楚马车内那位的重要性，所以这一路上时刻留意着马车周围的动静。对于刚刚的对话，他也听了个大概。

秦遥是这次公干临时划入他手底下的，对于新加入的下属，聂经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关注，除了是新人这点，对于这个秦遥，聂经着实讨厌不起来，这个人懂分寸明事故，但凡有什么好事，会主动避退。短短两个多月，竟在他们这些王府旧部中获得一片赞誉。

云州...秦遥的家乡，聂经在心底默默记下。

前几日途经丛林，身为护卫的秦遥及时出现，一剑挑死爬进宋小姐账内的毒蛇。打那之后，宋小姐身旁婢女便对他她格外和善，接下来的行程，宋小姐便吩咐由秦遥贴身跟护，遇到集市，秦遥偶尔会买些点心果子，再加上她嘴巴甜，几个贴身丫鬟被她哄得心花怒放。

队伍里其他侍卫见状纷纷打趣说是日后高升可不要忘了兄弟们。

“对不住，我不该起这个话头。”

“您言重了。”秦遥轻声宽慰，“云州的豌豆黄可称得上一绝，要不属下给您买一份回来尝尝？”

“有劳了。”车旁的丫鬟递来一只鼓囊囊的荷包、

“哪能让姑娘掏钱，权当属下请姑娘尝尝家乡的食物。”秦遥和身旁兄弟交待过后，手上缰绳一扯，起身往记忆中城北边点心铺的方向奔去。

六年了...还真是有点物是人非。

沿街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叫卖的商贩嘴中吐出的云州话，让秦遥找回些许熟悉的感觉。

“叫你慢点,慢点！你再这样我非得揍你一顿。”

几个孩童在街边奔跑嬉戏，一旁看着摊位的大人有些气急骂道，一边顾着面前的摊位，眼角时刻盯着自家孩子的身影。

三四岁的小男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乌溜溜的眼睛不安的张望，嘴角撇着酝酿着哭意。

秦遥下马，走至男童身旁蹲下，伸出右手。“男儿有泪不轻弹哦。”话音出口，正是地地道道的云州话。

男童也不怕生，抽抽鼻子止住哭意，对着秦遥做了个鬼脸，爬起又和伙伴们追逐起来。

“多谢您了。”一旁顾着摊位的妇人诺诺道谢。

秦遥随意摆摆手，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城北的点心铺还开着，老板还是那位脸上常年挂着笑的老爷子，身旁跟着的他家儿子吧，记忆中曾经是个爱吸溜鼻子的小白胖子，如今...店里的生意依旧不错。

云州很小，对于不甚熟悉的人，本地的居民有种天生的敏感。等待新出锅的豌豆黄期间，秦遥被铺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不知打量了多少次。秦遥不以为意，她嘴角挂着两分笑意，礼貌且疏离，无视期间各道投来的目光。

拿到豌豆黄，距离与队伍分开已经过了半个时辰。秦遥也不着急，既然重回故地，有些地方必须要走一趟。

街道人声鼎沸，包子铺端出新出炉的包子，竹屉一打开，袅袅热气和扑鼻的香味扑面袭来，早早等在一旁的人一拥而上。

绕过喧闹的街市，后面的巷子后便是城内的富户聚集区。

丁字巷…左起第二户。

这个时辰，巷子很安静。和前头集市的喧闹相比，完全两个世界。

马蹄踩在秦砖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再次看到记忆中的房屋，秦遥一时间有些恍然。

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门前的石狮子怒目圆瞪，风吹日晒，石狮子的爪子有些发暗，还是那么令人厌恶。

头顶黑色牌匾上赫然两个大字：徐府。

门口两个小厮有些懒散靠在门边，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她仰起头看看头顶的天空，狠狠的闭上了眼睛。

“野种！”

“快来看，野种又被罚了！”

“有那样的娘又生出什么样的好东西？”

“给我狠狠的抽，贱货！”

“抽死她！”

……

哪个人曾对她说，时间会让一切都消散？放屁！她走的时候恨不得一把火将这里一切全都烧得干干净净，如今重回这里，心中的恨意依然翻滚不停，此刻她最想看到的景象是这里已经化成一片废墟，所有的一切都化灰烬，随风飘散。

秦遥猛地睁开双眼，从那些不堪难熬的记忆中抽离。待到调整好紊乱的呼吸，她坐正了身体。

她答应过…一些人…不恨。

最后一次了，这是她最后一次来这里。以后这里的一切她都会忘掉，连同里面的所有人。

利落骑装，身配短剑，星眉剑目，表情异常的冷漠沉静，这样的装扮很难不引起旁人注意，小厮闲谈的声音逐渐弱下。

小厮不再闲聊，站直了身子，盯着这个骑着马停在自家府门已经有一会儿的陌生人。表情有些不确定，其中一人鼓足勇气踌躇着打算上前询问时，只见那骑马的生人眼皮抬都没抬，调转方向，离开。

即将绕出巷口时，一顶软轿抬了进来，不知谁家的女眷回府。秦遥早早避让在一侧，轿旁跟着的丫鬟微微行礼致谢。

待到这一行人过去，秦遥扬鞭加速，离开。

“小姐，刚刚过去的男子也不知是哪家的，真好看。”

“在哪？”

“骑马跟咱们刚交错过去的就是。”

小姐掀起轿帘，侧目瞧去，只看见一道背影绝尘而去，“就一个背影，哪里能瞧到好不好看？”小姐不满的抱怨。

“这丁字巷就咱们这十几户人家，谁家的客人一问便知，总归还能遇到的。”

“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