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鸟交交 二指鞭

第二天于若稍很早就到了江瑶楼下。天气太早，江上的雾还没散完，勉强能看到不远处码头上就停了几只水排子。而渔船早就张罗开了。江瑶楼闭门还没开张，不过今天本不是东家压场的日子，冷清些也正常，换了昨天，早就有人排着队等座了。

于若稍到了楼下，照旧在西面的台阶一屁股坐下，他已经在这个位置坐了十多天了。足有两个钟头，江瑶楼才出来个挂幌子的伙计，看了于若稍一眼，把帘挑了起来。

码头上也忙碌起来，里里外外全是进出的各色船只，于若稍盯着江面发起了愣，他在想昨天咬饵的水蝗。

中了饵的水蝗水性再好在水里顶多能游出半里地。可能会有人接应，也可能死在路上了。如果有人接应，照渭帮这群水蝗有仇必报的作风，小庙早就被埋伏了。若是死在半路上，一整夜过去两个伙计都未归，不管如何今天也该出头了。

于若稍盯着江面，实际上他在看着每一艘进出码头的船。来的水蝗不会少，上次来的是艘客舫模样的，这次也可能会是货船。

于若稍边想边打瞌睡，饿了就吃螃蟹，一连打了好几个盹，正梦到自己转运腾达，江上突然来了阵冷风，他猛然惊醒睁眼，一瞬间梦里各色各样的光辉都融化消失了。

天已经黑了。

再看码头上还是没有看到相像的船只，于若稍心里有些失望。他从兜里翻出最后一只螃蟹开始吃，心里还在想刚才的盹。听见后面管家陪着笑送出来五个人。

“二爷，二爷您宽恕则个，实在不巧，我们东家昨儿才唱完了一出谢了礼，今天确实不是日子，要不下次我专程给您留个雅座，您看能赏脸不？”

“瓜皮球！我们袁二爷缺你一个雅座？”一个打手呸了一口，“要赔不是就按我们二爷说的，让单人秋来十三里铺唱堂会！”

“这倒为难小的了，您也知道东家的规矩……”

穿着金缕衣的袁二爷冷笑：“你的意思是，我还没这个脸面请不起这尊佛了？”

管家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群人不肯善罢甘休了，他当奴才三十多年了，这种有钱压人的秃尾巴狼也见的多了，心里只觉得厌烦。这人为了讨好东家，送了对上佳的雉尾翎子。就凭一对翎子的面子就敢唤东家出来唱花鼓。显然是想作威，还得好生陪着笑：“二爷，东家从成角起就起誓愿不给任何人唱堂会……”

于若稍听见了声音，忽然回头看看这个袁二爷，有点愣神，他在这戏楼底下坐了小半月，还没见过这个熟客。不过他一眼看得出这几个人应该不是做水上营生的，又无趣的转回去。

袁二爷自然也看到了西阶下坐着的叫花子，一眼就被于若稍冷漠的眼神触怒了，心想本来今天进城耍乐子被单人秋掐了面子就倒霉，这么个小鬼竟然还敢斜眼看不起他，跑马的马贼都以凶横出名，他抽出马鞭就是一扬：“抖瘟货，看你爷爷看莫子！”

能耍鞭子的力气都非同小可。袁二爷是马帮里二把手，碗口粗的树都能一鞭打折。还没等他打下去，管家突然抬手，口中说着“二爷小心，二爷莫打”，就轻飘飘的架住袁二爷的手腕子，二指粗的马鞭打空，任是袁二爷怎么压腕这管家纹丝不动。

四个打手一看主子吃亏，马上围了过来，但管家马上就收了手了，脸上只是堆着笑：“二爷莫打，二爷莫打，这是我们东家的一个客人。”

“客人？”袁二爷剜眼看着于若稍，心说这江瑶楼的单人秋是背后有拿木仓杆的撑着，无法得罪，但要说江瑶楼的一个下人敢拿门口坐的叫花子来贬斥自己，这口气万万咽不下去，阴沉着脸就道：“我看这客人挺稳当，有来头，要不在楼上给我们开个雅座单独说说。”

话一出管家就皱眉，明白这位是起了杀心了，另外四个打手也会意，朝于若稍围拢过来。

于若稍已经站了起来，眼睛紧紧的盯着远处的江面，刚才管家和袁二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一点都没听见，为他起的争执也全然不知。因为他刚看到，江面上码头来了一艘眼熟的老式客舫，船头有两个摇橹的，看吃水的深度，人不少。

于若稍心中心里乐开了花，就想冲过去。这时四个打手来架他，他扭肩躲过顺势一手抓着其中一个打手的胳膊拉进怀里，藏在破麻衣袖子里的螺丝刀飞快的在他脖子上扎了个没柄。手一松打手摔在地上，捂着脖子不动弹了，于若稍莫名其妙，回头疑惑的看着袁二爷：“你干莫子挡我？”

袁二爷看他手里还捏着半只螃蟹，瞪眼攥紧了马鞭，剩下的打手也意识到不对，反手往后腰摸。

管家心里冷笑，这位真是黄汤灌头，赶着争生死令。东家看人极准，什么样的是俗人什么样的不是，从未走眼。这叫花仔打第一天在这戏楼底下坐着，东家就吩咐伙计们别招惹，他要在这逡巡也别驱赶，这种人不会在这长落脚，来年开春就不见了。管家心道果然，看现在虽然见了血，动静还不太大，但叫花子也起了杀心，这事不好，就出言劝解：“各位千万罢手，千万小心，我这小楼门口也经不起二位招呼，赏脸算了罢！这位得了急病，袁二爷还是赶紧带去去调治调治吧。”

袁二爷往店里一扫，不知道什么时候酒楼里吃饭的人悄悄走了小一半了，都注意到这边不对。就心知今天的脸是丢的尽了。再继续闹大说不得单人秋叫警署的人来，那就是满打满输的官司。袁二爷狠狠看了于若稍和管家一眼，丢了句：“给老子等着。”三个打手把地上的尸体架起来，四个人很快就消失在街道口。

于若稍犹豫了一下，没追上去，因为他看那客舫已经停在了码头上，有好几个人已经走了出来。相比起来，他更看重那边的事情。他撒腿就朝码头跑，靠近江堤的时候，把半只螃蟹往嘴里一咬，衣服一脱，一头扎进了冰寒刺骨的江水里，向那艘客舫潜去。

夜晚的江面漆黑一片，只有船上的灯火灼眼，于若稍潜到船边，江水冷的让他把螃蟹连壳都咬碎了。出水瞬间他就抓住了船舷翻身上船，带着水响和船身一阵晃动，于若稍刚稳住，正看到船上三四个人发现动静提着风灯走了过来，船舱里的油布帘已经撩起来了，船上所有人都吃惊的看着于若稍，有人手已经摸到了蒲团底下，于若稍就知道错不了了，一张张望过他们的脸，身上的江水滴哒哒落在船板上，他把蟹肉咽下去，冲着他们大声问：“你们谁是扑头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