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留白 第五十九章 烙印

庞飞被耳边轻柔的人语惊醒，视线里一双人影微微晃动，心头一震，赫然睁大了双眼——

丰悦不停地抹着眼泪，一手紧攥着执手相望的小男生；男孩俯在床边，凑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不自觉地竖起耳朵，一句也听不清……

清楚的感觉到两人非同一般的亲密，男女间的默契无须特别说明。直觉丰悦又在给自己挖坑——眼前这年轻的小伙子又是一场不能圆的梦！

他总是劝对方现实一点，可她就是不听。不在乎稳定的归宿，一心追逐虚无缥缈的感情……

扬手在脸上揉了一把，无奈于女人的固执任性。暗自梳理好失落的心情，叹了口气，起身直奔病房大门。脚步绊在门口，稍作镇定，轻声嘱咐道，“抽空补齐住院手续，三餐有人会按时送过来，只有一人份的。”

“庞飞——”丰悦扬声唤住对方，渴望抓住每一个温暖的眼神；仿佛被冻僵的人，渴望汲取每一缕鲜活的体温。

侧目扫过一脸茫然的小男生，站在原地与她对视片刻，幽幽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再睡一会儿吧，我先去查房，交了班再来看你。小朋友在门口坐了一晚上，也去沙发上抻抻腰吧，安心打个盹，不碍事的。”话音未落人已出了病房，站在走廊上长出了一口气：有些情感，就像烧着了的棉被，没有明火，没有声息。只有局中人知道，那灼热的疼痛几乎要了他的命。

想要说服那个天真的小男生知难而退，不要为了一件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浪费生命！

叶落槐起身关闭了房门，坐在床边轻声抱怨道，“你不是一直在开导我吗？什么时候都不晚，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轮到自己就做这样的傻事，就因为错过了一个人？”扬手拢起她额前的碎发，忿忿地质问道，“这个世界上就只有那一个人么？你睁大了眼睛看看啊！我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坐了一夜，我为自己不值！一瞬间，好想逃离这个地方，发觉自己特傻，傻的不行……”

“对不起……”泪水再度模糊了眼睛。她的世界太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声。

“不怪你。说好了只是一场游戏，怪我自己入戏太深，明知道是假的，还是莫名其妙的伤心。”抬眼望向窗外，将泪水挡在眼底，“姐，庞医生是个好人……”

“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紧闭双眼，忍不住哭出了声。也正因为这样，她不能允许自己去伤害那些真心爱她的人。

“还记得那首诗么？叶芝。就像新叶在枝桠萌芽，要爱的轻松；就像青草在堤岸上滋长，要活得轻松。别想得太复杂了，要开心。对于爱你的人来说，看见你健康快乐就是最让他欣慰的事情。与其去想后果、责任，不如去关注爱情本身。小破孩把玩具交给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可能是伤他的那个人。他还是愿意交给你。是缘分。”

午饭后，庞飞终于换了便装，疲惫不堪地赶到了住院部。“小朋友”蜷缩在沙发上，脸朝向窗口沉沉的睡着……丰悦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对着他点了点头，笑得勉强。

“感觉怎么样？”脱下外套，抽出床下的方凳坐了下来，“院里的配餐还不错，中午吃饱了吗？”丰悦吃东西过于挑剔，自打相识就是这样。

“饱了，喝了点汤。”自两人分手以后，就很少直视对方。怨气总归是有的，怨他无能，逼她不得不正视自己，怪他让她终于看清了世界的真相。

“大户豪门养不出刻薄小人，书香门第教不出市井锍氓。”——他母亲温和而不失礼貌的敲打，一字一句鞭笞着她的心，就像一只火红的烙铁在她惊慌失措的脸上打下了羞耻的烙印。

什么世家子弟，她甚至配不上一个普通人……

“如今”就像是“过去”的儿子，纵然剪断了脐带，亦剪不断那份天然的血缘关系。人不能犯错，走错了路，忏悔也没用。

“丰悦，凡事三思而后行。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们深谙规则，作出那些不负责任的事，结果只会伤了自己。”穆鼎秋已然是个教训，眼前这个小朋友更非合适的人选。除了更深彻的失望，她不可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注定得不到的结果，索性不要了。”没有人接纳她的过去，她就活该一个人呆着？她渴望被爱，她是个人！在他这样的正派人眼里，她就应该把脸蒙上，深居简出，过僧侣一般的日子。再不然就找个贪图钱财的贩夫走卒把自己嫁出去，一路鸡飞狗跳，融入粗鄙而底俗的剧情。

“我答应给你结果，你为什么不肯收收心？”

“我不需要施舍！”情绪失控，轰然坐起，手上的针穿了孔，撕下胶布忍痛拔了出来。

叶落槐被突如其来的响动惊醒，一翻身就看见女人歇斯底里的表情。侧目看了看庞飞，又瞥了一眼垂在床边不停滴水的针头，战战兢兢地问道，“怎么了？”起身来到病床边，执起冰凉的手轻压尚未封口的针眼儿，“想哭就哭，或者大骂几句，一会儿好好睡一觉，我叫护士来重新扎一针。”屋里就有呼叫器，不过是借口躲避尴尬的气氛。

郁郁寡欢地出了房门，谁料庞飞也跟了出来，追上他嘱咐道，“这几天就辛苦你吧，我留在这里只会适得其反。”挫败的一声叹息，“我看得出你喜欢她。但我有责任提醒你，丰悦和你之间不只是年纪的问题，你要想清楚，能不能付得起这个责任。”

“嗯。”通知了护士，眼看着护士进了病房，才继续说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她有案底。可我觉得不应该为了这个就带着有色眼镜。”

点了点头，似有些欣慰，“我们的想法一样，可我无法说服我的家人。”

“所以……”他懂了。所以对方就成了一位“殷勤的故人”，并且因此而抱憾终身。

“爱情简简单单，只关乎两个人。婚姻却是一件极为复杂的事情。丰悦并不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在乎结果。只是明知要不到，就强说不想要了。若非如此，就不会发生昨天的事。对于婚姻，她是绝望的。”

“或许每个人生旅途中的朋友，都只能陪你一段路程。我们从没谈起过今后的事，别说是婚姻，甚至连恋爱都没谈起过。我们只是在寒夜里相互取暖的朋友，仅此而已。”庞飞说的对，婚姻是件复杂的事。陆莲娜尚且不能被友善的接纳，他无法对丰悦承诺什么。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不会有结果，他宁可压抑自己，每每生出贪婪的念头，他都会觉得可耻。

“适可而止，小朋友。陷得太深，对你对她都没有好处。”眼前的年轻人像极了十年前的自己，忍不住多说几句。

“我该怎么办，给点建议？”真诚的咨询，他正在探寻出路。

“好好交个女朋友，回归正常的生活。”

嗤嗤一笑，“你呢？十年过去了，怎么还没结婚呢？”

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呵，我从不强求，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也可能再也遇不到了……”略带嘲讽，又有些心疼。何苦自己欺骗自己？对方亦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洒脱，明知道求不得，便说不强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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