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留白 第一百八十章 开满鲜花的地狱

叶落槐接过丰悦递给他的纸巾，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仰望着天窗上掠过的树影，沉默了许久，突然绽开一脸花儿一样的笑容，“你都听见了，我爸不反对咱们俩在一起。我现在特别开心，特别开心，很久很久没这么开心了。”一瞬间，山路上开出了大丛大丛的野花，天空似乎也变得明朗起来。

丰悦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发自肺腑的赞叹道，“难怪你会崇拜你爸，连我都有点崇拜他了。”简短的几句话，句句都在点子上。胸襟开阔，温文尔雅。

“呵呵，我妈一向看不上他。”人与人能相互欣赏，也是千年修来的缘分吧。

“你妈妈偏向儒家，爸爸偏向道家。他不求建功立业、百世流芳，也因此而不为浮名所累。”

“接下来呢，我该怎么跟我爸回话？还是直接找庞院长摊牌，说你不能跟他结婚了。”

“他参加了医疗工作组，带队支援阿里去了。”爱情变成了亲情，依旧忍不住牵挂。

“你们俩的婚事要推迟了？”

“是啊，最快也要明年了。”暂时没有拆穿，担心他得意忘形，再跑去跟他妈妈叫板。

“是时候重新考虑一下咱们俩的关系了。”有了老爸那句话，他心里总算是有底了。

“考虑好了有什么用？你爸都说了，你得慢慢做你妈妈的工作。”

“我根本不在乎！”他当初判给了老爸，母亲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形同虚设的代号罢了。

“别说这样的傻话，她毕竟是你妈妈。如果她打心眼儿里拧巴，有的是阻止你的办法。”

“我跟她说不通，懒得再费口舌了。她心里的算盘我清楚得很，不就是害怕得罪那个姓穆的么？怕她前期投入的人力物力都打了水漂。”

“这可能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原因，但不全是。我的过去也是一方面原因，不能否认她对你的爱护。哪个当妈妈的不希望儿子找个正经女人呢？其实我跟你妈妈的想法一样，就算你爸爸不介意，我自己都不能容忍。你本来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干嘛非要找一个像我这样的人？”

“缘分。”扬手揽过她的肩膀，凑近脸颊狠狠亲了一下，“爱是一种甜蜜的痛苦，真诚的爱情永不是一条平坦的道路。塞尚有一位不被父亲承认的太太，那并不耽误他爱她。”

“或许，艺术家的人生就是特立独行吧？”

“呵，我最近才看到瓦拉东爱上了她儿子的朋友。一位著名的女画家，留下了很多视角独特的作品。爱就是爱——站在上帝面前的两个平等的灵魂，超越年龄、族群、一切的一切，它是幸福，是渴望，不是做出来供别人欣赏的作品。”

“与现状相悖的价值理论，与古老的东方文化相背离。”

“所以我觉得特别幸运，起码还有一位开明的父亲。否则我可能就是巴金笔下的“觉慧”，离开他们，去个遥远的地方……‘我是青年，我不是畸人，我不是愚人，我要给自己把幸福争过来。’我觉得这话特别给力，他终于醒悟了，去上海，开始了自己崭新的人生。”

“我跟你的感觉不太一样。在我心里，觉慧并不反叛。他之所以会痛苦，是因为他表面上顺从那个陈腐的价值体系，渴望做个正常人，而内心却与表面完全对立。他和白孝文有着类似的个性，就是表面做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内心想做的那个人，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懦弱与反叛，而是一个人内心所具有的双重矛盾。而你，恰恰也是这种人。”从他们相识之初，他就是循规蹈矩的那种人，所谓的“教养良好”，就是体系的那把锁。俩人之间经历了诸多矛盾，诸多妥协，他在追逐与放弃之间反复摇摆，她知道他有多么渴望一双金色的翅膀，却又因为她，做出了相反的选择。

“你比我更了解我，一直都是这样。这样知心的爱人，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与你携手漫步在地狱里，那地狱也将变成花园。忽然想再画一幅《地狱》——那里凄风如歌，花开似火。”

“画具带了么？”

“后备箱里什么都有。画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有你陪着，我的心又活了……”

自刚刚竣工的入口上了高速，驶向相反的方向，又从施工路段的小岔口绕了下来。跟在后面的汉兰达果然不见了踪影，猜想对方正在全线通车的路段上忙着找出口，大约还要走三十多公里的路程。

找到一所颇具口碑的民宿住了下来，和风精装，席地的榻榻米。阳台紧挨着一块突兀的山岩，石壁上渗出一缕隐泉，泉边有青苔兰草，脚下是一汪碧水，游鱼唼喋，林鸟啼鸣……

丰悦把车停在了距此不远的洗车场，回到房间时，叶落槐已将画板画具安置在阳台上。

眼前的景色太美了，忍不住来一副写生，就像印象派的大师们一样，并不追求什么意义，极度享受，捕捉着瞬息万变的光与影。在旁人看来，这样的即兴创作似乎并不太费劲，每一笔都精准到位，看起来却又无比轻松。

“太棒了！”丰悦站在身后，忍不住赞许，“二十几年的功力，真不是吹出来的。”

“这是真正的享受，也是真正的绘画。其实没有什么意义，‘意义’有时候是被画界所鄙视的。文学家是以抽象化了的观念来表达自己，画家则以素描和色彩把自己的感觉和觉知具体化。他们是不同的。如果文学家像个饱经风霜的老者，一肚子的故事。那画家就该像个初生人间的孩子，他全身都是眼睛，都是传感器，让一切变得鲜活而具体。我们的艺术体系在建立之初就受到了太多俄国的影响。苏里科夫，列宾，康定斯基，夏加儿……一些来自西方的评价却认为俄罗斯绘画是文学的附庸，叙事性太强，伤感主义。”

举步上前，自背后将他拥在怀里，“我不太懂。我只知道，你会成为最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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