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留白 第十三章 王维

凌晨时分，丰悦有点低烧。想来是昨夜里吹了风，有点伤风感冒。喝了袋感冒冲剂，反到睡熟了，醒来的时候，眼看到了正午。

身上酸痛，起身倒了杯水。看到摆在门口的拖鞋就知道阁楼上的“小男生”出去了。那孩子的脾气实在让人头疼，又躁又闷，情绪化，又总是憋在心里不肯表达。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叶落槐轻手轻脚的进了门。看见抱着茶杯坐在沙发上的丰悦，笑嘻嘻的问道，“鬼姐，才睡醒啊？我一大早联系了你那个老同学，过去看了看工作地点。”

“打算入职了？”拽出一条纸巾，沾了沾阻塞的鼻子。

“嗯，感觉还不错。”换了鞋，拢起额前的刘海，“工钱虽然不高，福利还挺好。三餐全包，其实也差不多。往后只有租房一份开销，蛮划算的。”

“对待老人家有点耐心，心里再不痛快，也别教人家看你脸色。”半真半假地白了他一眼，借此时机敲打敲打他。

“鬼姐……”郁闷地挽起眉心，“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别再提了。我都认了八回错了，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将纸巾丢进纸篓，随手扯开一包感冒冲剂。抿嘴坏笑，仿佛捡了什么便宜。

“感冒了？”扫了眼茶几上的999感冒灵。

“夜里有点低烧。这会儿好多了。”冲了药，心不在焉的搅合。

怨他。隐隐有些窝心，提高嗓音问道，“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我下去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看了看略显憔悴的脸色，犹豫了一刹，伸手在她额前摸了摸，“还有点烫，昨天晚上冻着了。”

“气的。”唇角再度勾起一抹坏笑。

“唉！”挫败的垂下肩头，“太费劲了！女朋友我都没这么哄过。”

药汤太热，自在地靠在沙发上，扭头仰望着他，“都是人家哄你的？”

“差不多。”陆莲娜是个例外，每次都是他求人家，低三下四的。

“因为长得帅。”打量着细腻而俊美的轮廓。花儿一样明媚，敏感而脆弱。

“帅么？”两颊微红，瞬间扩散到眼周。

“帅。”实话实说。

“呵……”身子前倾，屈肘撑着膝盖。心潮翻腾，抑制不住胡思乱想。

“难得骨相清秀，皮相还不娘。总让我觉得你是从哪儿穿越来的。梦回唐朝，好像看见了王维。”收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净雅淡泊的贵公子，如秋水芙蕖，倚风而笑，不落人间生色，自带烟霞之气。”

“呵，”双手在脸上狠狠揉了一把，脸色红到了耳根，不敢抬眼看她，“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说的是王维。”喝了一大口汤药，忍不住给他泼点冷水，“你只有皮，没那个仙气。煌煌大唐，也就这么一个让我有点遐想的。李白，太能喝了！杜甫，太穷了！要是非说这二位在诗词水平上略胜一筹的话，王维在人品气质上完胜。”

“那是金钱的气味。一个潦倒的基层干布，一个野蛮生长的酒鬼，跟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士族门阀没有可比性。”

“有钱的人多了，几千年也就出一个王维。跟出身有点关系，又没有必然的关系。”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药，半真半假地埋怨道，“饿得头昏眼花，居然在这儿跟你聊王维。说好的下去买饭呢，饭呢？”

“咳！这就去。”暗自平复着混乱的心情，起身拽了拽衣裳，遮住不可理喻的亢奋，“吃什么？”

“算了，出去吃吧。”起身进了衣帽间，隔着房门说道，“你下午有事么？没事陪我出去转转。缺一司机。刚喝完药，迷迷糊糊的，就怕开车打瞌睡……”

目的地比邻一座始建于明代的官办书院，游人熙攘，找个停车的地方着实不容易。索性去对面的“八仙巷”里简单吃了个午饭，没再动车，步行来到了商铺林立的仿古街区。

道路当中是一排贩卖旅游纪念品的售货车，上面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特色工艺品。价格普遍不高，十几块到几十块不等。围着此类摊位的多半是外地发来的老年旅游团，大妈们争先恐后地购置一些价格低廉的小玩意，不问材质，好看就行。

眼看着一群老大妈争相挑选着五颜六色的玉手镯，叶落槐忍不住凑上去问了问价，转身又跑回丰悦身边复述着打听到的消息，“一百五，贵么？”

“喜欢就不贵，买个开心。”丰悦摆弄着地摊上的几块砖雕，心不在焉的回应。

“你好像不喜欢这类东西。”一大排摊位被阿姨们围的水泄不通，眼前的女人却丝毫不感兴趣。兴趣点跟一般女的不一样，看的都是些不起眼的东西。

“买东西跟交女朋友差不多，当初的惊艳完全是因为没见过世面。”站起身，继续往前走，“说了我有‘收集癖’，类似的东西必定没少买。总要有个过程，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在一个卖手工勺子的摊位前停了下来，左看右看都不满意。指了指街道两旁的铺面，“店里偶尔还能淘到些有意思的东西。不过你不行，老板不认得你。这地方做的是游客生意，刀磨得倍儿利。”

“你熟么？”叶落槐拿起一支试用的毛笔在草纸上一通乱写。

“好多年前也被宰过，狠狠给我上了一课。就前面那家卖青铜器的——”指了指小街对面黑底绿字的招牌，“我买了一口方鼎，仿司母戊形制，四十五公分尺寸，带一环氧树脂仿木纹的底座。当时花了大约四千六百多。隔年总算摸到了门路，找到了厂家，出厂价一千四百多。那时候东西的价格没现在这么透明，普通人也没那么宽的眼界。这会儿上一趟阿里巴巴，价格就出来了。刷半天淘宝，一辈子见不着的东西都见了。生意越来越难做，你看，我这不都想着做‘老年食堂’了。”

“没想过网上销售么？”

“有些东西适合做网店，有些东西不适合，没批量就是最大的问题。直播间一开，下单瞬间几百上千个，哪儿有那么大存货量呀？我试过，上架二十二件货品，八分钟售罄。我没那么大精力，也没那么多人手。粗放型经营可以赚大钱，可是乐趣没了。当然，也不是说彻底放弃网络销售，作为辅助吧，大趋势是不可抗拒的。”

“我有点好奇，你到底做什么生意？”

摆手招呼他跟着走，前后进了一家面积不大的杂货店。柜台下面是一堆杂乱陈放的玉石吊坠，置物架上是杂七杂八的旧货，有八十年代的收音机，有轮盘式拨号的老电话，有玉雕的古董花瓶，还有年代感十足的纪念章和红本本……

老板娘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婆，看见丰悦就满面堆笑的取出一个大包袱。又说这会儿乡下的货难收，自从有了《鉴宝》这类节目，连种地的老农都知道老东西值钱了。

丰悦随口附和了几句，解开包袱翻看着裹在里面的一大摞织物、绣片。粗略的过了一遍，挑了几件比较满意的，朝俯身观赏玉佩的叶落槐勾了勾食指，“来，帮我看看这些老绣片，选选，你觉得哪几块更好？”

“这怎么挑啊？”看不出门道，完全没法下手。

“直观感觉，就说哪个你喜欢。技术流的活儿不用你管。”

飞快的浏览了一遍，迅速挑出来三块。还有两块拿不定注意，左看右看，最终还是放弃了。“就这三个吧，各具特色。我喜欢这几块的用色，过度细腻，线条柔和。”

“我也喜欢这三个，还有两个看着也不错，”拿在手里反复对比，“绣工好——盘绣、打籽绣。犹豫了……”

“单从艺术方面考虑，我觉得这就像画一样，笔触不重要，技巧不应凌驾于主题之上，看着得协调。要是作为刺绣文化的样本考虑，那就另当别论了。作为日渐稀有的物质文化遗产，理应获得妥善的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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