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留白 第一百一十九章 西出阳关伴良人

突然踏上了一段旅程，就像他们毫无预兆的相遇。

提前两个小时进入空港，繁冗的安检、乏味的候机丝毫不曾降低叶落槐亢奋的情绪。其实去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的人，在免税区附近的茶座上叫了两杯摩卡，时而瞟一眼登机口忽而聚拢又忽而散去的人群。

“我以为你是vip。”衡量她每年出差的次数，应该可以。

“不见得每次都坐飞机，我的时间还没有精确到要按秒计算，不然也不会陪着你东游西荡、不务正业的。时间充足的情况下我还是喜欢坐火车，看看沿途的风景。路过一片稻田，路过一座村镇，看谁家的墙头上挂着几个干瘪的葫芦，看桥下的老人慢吞吞地摇着爆米花。”

“你的眼里总有诗情画意。”

“我只是不想盯着叫人痛苦的事情，比如乱跳的油表，忽上忽下的销售业绩。我只是按部就班的做我该做的事，谈不上努力。”

“如果你不算努力，那就没人有资格夸耀自己努力了。”小心翼翼地抿了口咖啡，尽量保持咖啡表面的拉花，“我每天都强迫自己跟你同一节奏，看见你离店，我才放下手里的画笔。”

“每天都看着我拉闸么？”眼含秋波，颊边泛起一丝甜蜜。

轻轻点了点头，不语。

“我很享受目前的距离。就像这杯醇香的咖啡，恋人般温柔，回忆的甜美总是纠缠着相思的苦味。对于某些嗜甜如命的人，可能不太容易去欣赏苦涩的滋味。这就像是描绘一件事物，亮部不是靠画出来的，它依托暗部的衬托而存在。可抓眼球的总是亮部，人们常常忽略掉暗部细腻的笔触。”

“思念与期盼是一种幽暗的情致？它会使相逢变得更加明亮，激发出耀眼的光彩？”

“爱的艺术——距离之美。”

“我从没想过，艺术可以践行于生活中的每一件事。”

“或可看作一种状态，一种生活方式。对于节奏、距离等等细节的塑造能力，让彼此的感觉变得更美。”

执手相望，把玩着柔若无骨的手指，“呵，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一件事……”相思的孤单，不是他想象的不理不睬，而是一片细腻走心的风月留白。

起飞后，促膝翻看着诗婢家带回来的画展纪念册，偶尔相视点头，了然心意，相知的默契已然超越了语言。三个小时后，搁置已久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

大西北的戈壁滩，比他想象的冷——冷得多！怪他没有提前做好准备，低估了北地胡天的严寒。

冻得直打哆嗦，第一时间钻进了出租车，丰悦看起来比他更怕冷，一路缩在他怀里，冻得连话都懒得说。

连喝了两杯热奶茶，终于逼退了一身的寒气。在市区的知名商场添置了御寒装备，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连围巾、手套和帽子都配齐了。

生活不是诗，旅途也不是，网上疯传的打卡视频总是那么不真实……

运气不好，天气一直阴沉沉的，傍晚居然下起了雪。趴在窗边，望着窗外鹅毛般飘落的雪片，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恍惚体会了那些出塞和亲的公主们心里道不出的幽怨。

丰悦说，天寒地冻，羊汤是救命餐。一碗热汤下肚，身上才会温暖。路过近处的驴肉黄面，直奔马路对面的那家老字号，叫了两碗“合汁”，站在柜台前好奇的东看西看。

材料比想象的丰富，荤的有羊肉丸子、鸡蛋夹沙和羊肉片；素的有木耳、金针、炸豆腐，最后浇一勺清澈的羊汤再配上一把碧绿香菜，惹人垂涎。

丰悦一向挑剔，痛痛快快地吃了一大碗，一方面是因为味道鲜美，一方面是为了御寒。酒足饭饱，脸色变得红扑扑的，双手撑着下巴顾自调侃，如果常年生活在这里，她必定人如其名，长得像十五的月亮那么圆。

一碗合汁下肚，叶落槐才垫了个底，又叫了一碗油茶和一盘茄辣西拌面，一脸坏笑，一个劲儿的鼓唆丰悦再吃点。

女人歪着头枕着一侧手腕，望着对面清瘦的俊脸，怅然感叹，“羡慕‘少年人的那种充满希望的清瘦’。”木心先生的俳句，就像在说《望春风》里那个十七八岁的温柔少年。

“总会过去的，除非我像那些天才的画家一样早早离开人间。一场大流感带走了28岁的席勒，一场战火带走了29岁的巴齐耶，梵高也才37，我已经熬过了席勒，不知道还有几年的幸运，说不定明年就死了。”

“你干嘛不去跟莫奈攀比一下呢？86，它不香么？”

“活那么大年纪干嘛？耳聋、眼花，胖成了我爸。”

“齐白石八十六才成名，也没你说的那么差劲吧。”

“可能是接触的体系不一样吧，欧洲画坛上都是青年才俊，少有大器晚成的老画家。”对眼下的环境感到绝望，任何事都要论资排辈。

“你的写生簿呢？我可能也需要一本。”

“还要画吗？”他以为是纯散心，根本没想过画画。

“快点吃。趁现在还没关门，出去踩踩雪吧……”

喝过了羊汤，身上似乎没那么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是街灯下点点的灰，是夜空下点点的白，颜色只是眼睛的骗局，诉说真相的谎话。

游人稀少，沿街的店铺食客也不多。街道上安静极了，偶尔停下脚步，屏息聆听着雪落。

热闹的夜市被白雪覆盖着，夏日里汹涌的人潮都褪去了，小城进入了冬眠，除了经过身边故意放慢车速的出租车，一切都像是凝固了。

搭车来到附近的综合超市，里面不少人，特别暖和。挑了几大袋多汁的水果，便到销售文具的货架边挑选画具了。

毕竟不是专业的美术商店，可以选择的工具有限。丰悦选了彩铅和马克笔，叶落槐转来转去，拿起一盒油画棒，考虑壁画的尺幅，选了最大号的写生本。

在杂货区买了两个“乘车必备”的小马扎，悠哉悠哉地返回了酒店。

路还要走，雪一直下，看似双双白了头，原来是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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