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三更雪 第四章（1）夜探青楼

竹玉峰，送月台。

苍阳有句不成文的话：“人间旖旎风光，送月台上窥七八。”千枫一路新奇地随着李洛浠和饶若水来到这里，只感叹一句：此言不虚！

竹玉峰这边本就离苍阳城最近，送月台就建在一处高崖边。七分屋三分廊，就是说送月台的建筑特点就是有一条特别大特别宽特别长的走廊，站在那里，就可以看见云雾缭绕之下影影绰绰的苍阳城。若是在晚上，便是星星点点的浪漫人间。

正因如此，苍阳峰每到中秋节、上元节的时候，好多弟子就争着抢着要来送月台，青羽峰女弟子众多，正好是竹玉峰求之不得的福音。

东方轩曾笑着打趣司雨，让他不如行个方便，干脆把送月台送出去吧，或者干脆改名“月老台”。司雨只好颇为头疼地将此地锁了起来，只在中秋、上元开放，免得他每次来此议事或是教训不听话的弟子时，总能撞见一些门中的“少男少女”在这里谈情赏月。

俩俩尴尬。

眼下，千枫觉得这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了吧，她居然也能来这送月台上逛逛，还是和阿崽一起的，啧啧啧。

送月台的屋内是干净素朴的，挂着缃色的纱幔，风吹过堂，便飘了起来，煞是好看。

司雨此时正坐在中间的木案上低头处理事务，千枫这么近距离一看，这司雨掌门生得真是琉璃冰晶，虽然这个形容词怪怪的，但千枫脑子里忽然就想到这个词了。

因为坐在那里，司雨一身白衫委地，他乌黑的剑眉在白皙的脸上显得十分英气凌厉。千枫在想，这般容貌，也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怎的也没个道侣？

李洛浠和饶若水跪地：“师父。”

司雨淡淡地抬眸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又垂眸看着案上的书信。“知道自己私自下山，还来见我作甚？”

闻言俩人头低得更低了，皆道：“弟子知错。”

千枫见此，正准备上前解释，李洛浠却开口了：“师父，弟子有事禀报。”

片刻后，司雨放下了手中的事务，望着李洛浠，有一种淡淡的威压：“此事非同小可，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李洛浠道：“弟子知道，但是弟子不得不怀疑，请师父允许我去觅香楼查探一番。”

一旁的饶若水睁大了眼睛，难怪当时李洛浠一直站在觅香楼门口，她还以为……哎，自己好像还打了他一顿，罪过罪过。

而那边的千枫听了，转头与阿崽对视一眼。他们是外人，李洛浠方才说暗桩地点有问题，其实就是怀疑苍阳峰有内鬼，那外人听了这个，会不会被灭口呀。送月台这么干净的地方，她能换个地方死吗？

阿崽顿了一下，才从她委屈巴巴的眼神里反应过来了，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千枫真是……不光戏多，还爱瞎想。傻子。

不过司雨并不在意，不知是相信他们是李洛浠的朋友，还是相信自己的门派绝对干净，又或是根本就没把这俩人放在眼里。他沉默了良久，然后开口道：“你们去苍虚长老那里，禀明此事，领了责罚再去。”

这便是同意了。李洛浠连忙低头一拜：“是。”

一行人出了送月台，饶若水趴在千枫肩上，一边走一边看着李洛浠，带着一点绝望：“真的要去见苍虚长老吗？”

李洛浠没回她，因为她也没打算让他回，她朝着千枫哭诉：“千枫丫头，我若一去不回，你记得把我葬在山后的竹林里，记得带点吃的给我，呜呜呜……”

千枫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表示对她的一丢丢安慰。

一旁的阿崽瞅着她老是抱着千枫不放，又想起了千枫之前在人前说他只是“朋友”，莫名不爽。他瞅准时机，猛地把千枫一拉，嘴里却在故意说着：“呀，这里有块大石头，阿枫小心。”

饶若水突然没了支撑，险些栽在地上。她低头一看，这青石铺的路面，哪里来的大石头！然后她抬头一看，就看见阿崽拉着千枫，颇为得意地瞥了她一眼。意思就是：“懂？”

她咬着牙，脸上保持微笑：“你……好样的。”

千枫还一脸懵的样子。

玩闹之间，他们已经来到了苍虚长老的沐熙堂。

同门外弟子道明情况，那弟子便领着众人进去了。刚进入外院，就听见堂中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阿崽听着这声音，恍惚了一下，他想起了那个小城里的掌柜大叔，耳边这声音像极了他发脾气的时候骂小二的话。这么一想，他又想到了他师父至今还下落不明……明明没过多久，却已物是人非。

进去后，苍虚恨铁不成钢地让那弟子退下了。然后怒瞪着这一群人。

李洛浠和饶若水自然跪下了：“弟子私自下山，前来领罚。”

苍虚冷哼一声，望着千枫和阿崽：“你们两位呢？也是来领罚的？”

千枫险些有跪下的冲动了，可她并非门下弟子，于是她和阿崽行了一礼。千枫正准备开口解释，阿崽就说话了：“苍虚长老，今日我被血衣阁掳去，是这两位道长救了我。他们私自下山，我也有责。请允许我同他们一起受罚。”

千枫行了一礼，道：“还有我。”

苍虚眯着眼睛，气笑了：“竟还一个两个上赶着来讨罚。但是你们应该知道，罚什么是我说了算的。”

千枫阿崽道：“知道，全凭长老处置。”

苍虚一顿，眼前这两个晚辈虽然认识没多久，但待人处事也算进退有礼、有情有义。他虽脾气大，却不是个不明事理之人，不会一直刁难别人。想了想，开口道：“青羽峰的古木前些日子被雷劈中，砸坏了修心亭，弟子们都去帮忙了，你们也去吧。作为惩罚，没弄好不准吃饭。”

四人皆道：“是。”

跪在地上的饶若水抿紧了嘴唇，呜呜呜，她的饭。李洛浠本来就在帮忙重修，听了这个惩罚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关于那件事，他还是要向长老禀明一下。

“长老，还有一事。”

苍虚皱着眉望着他。

片刻后，苍虚一脸阴霾，不知道在想什么。忽地，他望着四人，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们四人就别去一处了。饶若水，你和那丫头去觅香楼，你们俩就去青羽峰。”

千枫一惊：“长老，当真让我去？”她可不是苍阳峰的弟子呀，查探这种事情不好吧。虽然她挺想去的，嘿嘿。

苍虚一怒：“难不成让这两个小子去？那还回得来吗？！”

李洛浠听了脸上没什么反应，阿崽倒是有点哭笑不得：怎的还牵扯到他了？

千枫笑了，没想到这老头也不坏，还挺相信她和阿崽的，她很开心。但是，没干完就不能吃饭，那阿崽怎么办？他万一饿到吃草怎么办？

“长老，那能不能给他们吃饭呀？不然干活也没力气呀。”千枫小心翼翼地打着商量。

苍虚又要发怒，却忽地一顿，望着阿崽，又望了望李洛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现在的孩子怎么身子板这么瘦不拉几的？奇了怪了。

同苍虚长老相比，那的确是太瘦了。苍虚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大块头，浑身都是肌肉，老了之后呢，也比他们这些毛崽子壮不少。

“罢了罢了，吃不死你们！”

千枫嘿嘿一笑，冲阿崽一眨眼。阿崽也笑了起来。

从沐熙堂出来后，他们往青羽峰走去。李洛浠边走边说：“一般来说，从极乐阁出来的人，如果是赢了钱，直接奔去青楼花天酒地也不会让人怀疑，只是鄙夷此人好钱又好色罢了。所以，你们此番查探，重点观察那些从极乐阁出来，去往觅香楼的人。”

千枫点了点头，突然笑着望着饶若水：“饶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去呀？”

饶若水与她对视一眼，俩人的坏注意坏到一起去了。“自然是晚上了，夜色、人山人海，都很好打掩护。”

千枫夸张地点了点头：“嗯！好主意！那就晚上吧。那我们现在去青羽峰帮帮你们。”她笑着望着阿崽。

阿崽敲了一下她的头，颇为严肃地道：“晚上行事要注意安全，万事小心，不要再贪玩，不要……”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千枫拉到一旁了，然后转头冲那俩人挥挥手：“你们先走你们先走。”

饶若水“咦！”了一大声，重色轻友的丫头，于是她同李洛浠走得很干脆。

阿崽挑眉望着她：“你又想干嘛？”

“我怕他们听烦了去，现在你慢慢说，我好好听。”千枫冲他嘿嘿一笑。

阿崽也被逗笑了，“嫌我烦了是吧。”

“哪有这个意思嘛！”

千枫极力否认。

阿崽随即正色道:“你晚上一定要跟好饶若水身边，她武功在你之上，我也放心点。”

千枫撇了撇嘴，小声道:“我武功才不比她差。”不过她没让阿崽听见。

“好好好，阿崽大人。”

入夜了。

千枫换上了她好久没穿的男装，一身白袍，扎起了高马尾，拿着一把折扇，整个人突然就显得又秀气又潇洒。饶若水看见她这身换装，看呆了。

“没想到啊千枫丫头，你穿男装也这么好看，像个人模狗样的公子哥了。”

千枫笑着打了她一下：“什么人模狗样，饶公子可真会说话。”

饶若水也是一身男装，不过却是深蓝色的，也是很好看，却没有千枫飒，因为她长得就偏秀气一点。所以她看着像个老实巴交的小白脸书生、书呆子。这不是她第一次穿男装了，以前做任务的时候为了不暴露身份，还要在脸上也做个遮掩。

今日就不必了，演技到位就行。

“好的，少爷。”

“走吧，我的书童。”

俩人从客栈出发了。

觅香楼前。

千枫走了进去，门口的老鸨惯会看人说人话，看鬼说鬼话。她一瞧千枫的打扮，身后还跟着个小管家模样的人，便晓得，千枫肯定是哪家的公子哥。于是，她笑得最是灿烂：“哎呦，这位小公子瞧着面生啊，第一次来吧？哎呦，咱们这姑娘可多了，什么样的都有。小公子，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奴家给你寻去。”

千枫一边笑着拿着扇子微微扇动挡住脸，同那老鸨说着客套话，一边用余光紧盯着前面一个穿着碧绿色衣衫的男子。

此人便是二人方才在极乐阁暗处蹲了许久，一个个排除之后，找到的一个最是可疑的人，应该不会出错。

他去二楼了！

千枫将手放到背后打了个手势，饶若水在她身后一直毕恭毕敬地低着头，所以一眼就看见了，瞬间明白。

她快步上前，插在那老鸨和千枫之间，像是在护主：“我家公子最是喜欢模样好看的姑娘，最好是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比如杏仁眼啊之类的。喏，这是银钱，烦请快去寻来吧，越多越好。”

千枫趁饶若水插进来的时候就脱身上了二楼，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把那“色鬼”二字演的活灵活现。那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狗。

要不是千枫脸好看，上上下下路过的姑娘们都要在心里恶心坏了。

二楼有许多房间，时不时的就有那些不可描述的声音传出来，还混杂着不知哪里传来的娇笑声、琴声、琵笆声等等等等。除此之外，走廊里挂满了花花绿绿的纱幔，男男女女之间追逐、嬉笑、躲猫猫倒是合适，可她盯着人就非常不、方、便。

千枫在心里感叹道：青楼果真是个醉生梦死的好地方。这声音，她脸皮再厚听久了都开始不好意思了，要是阿崽来了……等等，阿崽为什么要来？他不能来，绝对不能！

目标目前还在千枫视线范围内，那人演技也不错，痞痞的走路姿势，还一路调戏良家，哦不，青楼姑娘，啧啧啧，她可不敢碰这些姑娘，掉她一手的粉。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那边急匆匆地跑过来，千枫一心一意盯着人呢，猛地就被那人撞倒了，砰地一声倒在地上，砸得后背生疼。可她也顾不上疼不疼了，皱着眉起身着急地找那绿衣男子。

完蛋！不见了！

千枫无名火起，方才那人是谁，坏她好事！等等，莫不是那男子同伙？难道自己跟踪被他发现了？不会吧，这么失败的吗……

等等，那个同伙呢，让我看看是哪个不要……

“命”字还没出口，她就愣住了，撞倒她的那个人还躺在地上，吃痛地揉着胳膊。

千枫叫了起来：“夏千帆？！”

那人听这声音猛地一抬头，惊喜道：“千枫！”

呵呵，他是惊喜，千枫是惊吓。他哥怎么在这里？不对，他哥怎么在青楼？！！！救命，惊吓一重接着一重。

千枫闭上了眼睛，颇为头痛地扶着脑门强迫自己冷静一下。这时，饶若水掀开纱幔赶了过来，递给她一张木牌，上面写着“兰花室”。千枫心想还是有挽救的机会的。

首先，觅香楼本就嘈杂，还四处有纱幔。他们方才在这里撞了一下，前面那男子听不见，也看不见。听不见就意味着还没发现。而且，觅香楼结构特殊，它其实就像是一个蜂巢一样的迷宫，房间、走廊四通八达、绕来绕去的。

于是，千枫当下立断。“饶姐姐，你接着追，我处理一下这里。确定位子之后，在这里，喏，兰花室，这里见。”他们撞在一起的地方，刚刚好有一间空房，门口的牌子上刚刚好写着“兰花室”。正是她们的那间。

今天还真是巧事巧一堆去了。

饶若水也顾不得问东问西了，点了点头，一边演着若无其事四处逛逛，一边脚下步子慢慢加快，余光散漫开来，精神高度集中，搜寻着。